颜青离手放在胸口，往外一拉，掌心漂浮着一面镜子，镜身环以九龙，铭刻天地玄黄之图，圆润如月，镜面晶莹剔透，似可映照万象。
“此物名浮生镜，镜中幻境可追溯过往，可窥见未来，我曾在镜中观过你的一生。”颜青离将浮生镜推到空中，双眸凝视着李莲花，眼底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遗憾。
或许她的到来就是为了弥补他的遗憾。
四目相对，李莲花很清晰地看到了她眼底的情绪，故作轻松，说出口的话还是没个正经：“看来我的结局似乎不太好啊，不会死的很难看吧。”
“有我在，你捅破了天，我都能给你撑着。区区一个结局，改了便是。”颜青离勾起他的下巴，把他强撑起来的嘴角扒拉下来，“不想笑就别笑了，真难看。”
至于他口中的好与不好，她作为一个旁观者，无权置喙。
站在十年后李莲花的立场上，李莲花放下过往，也放过了自己，在生命的最后时日，他温柔而决绝地推开了所有人，卸下沉重的蜗牛壳，步履轻快地一人泛舟而去。
他已经为自己挑选了一个喜欢的结局。
同样，站在现在李莲花的立场上，这个结局他未必满意。
现在的李莲花解了毒，脑袋上不再悬着一把随时会捅破脑袋的利刃，他的少年意气并未完全磨灭，李相夷不会宽恕任何人。
李莲花乖顺地抬起下巴，嘴角的弧度缓缓落了下来，那一抬眸的瞬间，眸光潋滟，摄人心魄。
一缕微风拂过，他额前的碎发在风中轻轻颤动。
颜青离晃了晃神，垂眸盯着他，赤裸裸的视线在他脸上游走，指腹在他下巴上摩挲，微微俯下身，不忘打趣道：“花花这张脸，真美啊。”
几句随口的话语却让他心底泛起阵阵涟漪。
视线撞上的那一刻，颜青离的目光澄澈干净，李莲花想开口说些什么，最终只抿了抿唇，轻轻笑了笑。
李相夷十五岁入江湖，一路走来，从来都是他站在众人身前保护他人，万万没想到，一朝跌落谷底，有人却告诉他，捅破了天都能帮他撑着。
看见李莲花略显不自在的模样，颜青离就想再逗逗他，但是目前有更重要的事做。
她双手快速结印，浮生镜面光华流转，犹如晨曦初照，两人瞬间消失在原地，进入浮生镜内。
浮生镜内，地面由无数星辰碎片汇聚而成，漫步其间，仿佛置身于浩瀚的苍穹之中，星光璀璨。四周漂浮着无数镜面，每一面镜子都描绘出一个不同的世界，或御剑飞行的仙人，或以兽皮作裙近乎赤裸的野人，或里面藏了人的方形铁疙瘩…
见到这一幕，李莲花忍不住看呆了眼，佛曰世界三千，各有不同，当真是稀奇得很。
颜青离等他缓过神，朝他伸出了手：“准备好了吗？”
“好了。”
李莲花垂眸看向她伸出的右手，瘦削洁白，美若柔荑，不会是要牵手吧？
“手。”下一秒，颜青离的话语验证了他的猜测。
李莲花捻了捻指腹，缓缓握住了她的…衣袖。
“啧”
颜青离不由得一翻眼睛，反手抓住他的手，双手触碰到的一瞬，李莲花觉得他握着的手好似一团棉花，软软的，生怕捏坏了。
李莲花正在胡思乱想，颜青离左手施法，两人便化作轻烟飞进了其中一个镜面。
李莲花眼前骤然黑了下来，一息间，耳边响起嘈杂的人声。
“李相夷不是天下第一吗？天下第一怎么会死？”
“就是，李相夷肯定还活着。他的剑那么快，肯定能一剑杀死笛飞声。”
“不对，肯定是大魔王用快刀把他杀死了。”
李莲花睁开眼，站在人声鼎沸的街道上，几匹骏马疾驰而过。他环顾四周，有人谈笑间从他的身体径直穿过，他这才注意到他站在阳光下并无阴影。
“颜姑娘，我们这是在哪儿？”
颜青离牵着他的手，边走边解释：“浮生幻境。幻境会描绘你的一生，我着重给你看一部分未来，帮你了解真相。”
在浮生幻境中，他们身体会化为虚无，作为旁观者来观看人之将来。
李莲花略微有些不自在，试图挣脱颜青离的手，许是颜青离感觉到了他的意图，便顺势松开了他的手。
不一会儿，颜青离停下了脚步，李莲花站在她的身边，顺着她的视线望去。
只见一名素衣布衫的男子背着小药箱，顺手从猪肉摊上拎了块肉，朝身后扬了扬手，嘴里说着：“走了啊。”
随后低头瞧了瞧手里的肋排，声音带着些许愉悦：“这块肋排不错，肥瘦相间，晚上可以做个好菜。”
他的身后跟着一名蓝衫布衣的矮胖男子，叉着腰，破口大骂：“你这个痨病鬼，你半夜咳得整条街都能听得见，你扣的那些银子你是带进棺材啊，你还是去投胎啊。”
吵闹的街道上，矮胖男子却出奇的大，周遭不时有人回头看一眼。
前面那道身影笑哼了一声：“我可以给狐狸精养老啊。”
边说着边拿着手里的肋排逗着他脚步蹦蹦跳跳的小狗：“是不是啊，狐狸精。”
李莲花瞬间认出来那就是他。
颜青离拽着李莲花跟上前面那道身影，李莲花一个踉跄，微微叹了口气。
颜姑娘，这性子急躁了些。
待二人追上李神医，却见他在莲花楼前被一群人拦住了脚步。
为首的男子掂了掂手里的流星锤，上下打量几眼，语气颇为不屑：“你就是神医李莲花？”
李神医歪了歪头，好似在没听清他问的问题：“谁？”
“神医李莲花。”
李神医摇了摇脑袋，满口否认：“不是啊。”
这时，边上经过一个挎着篮子的大婶，笑着说：“李神医，你回来了。”
李神医嗯了一声，冲着为首男子尴尬一笑，然后乖巧地抿着唇，不说话。
“去年三月，是不是你在益州铁甲门将气绝的施家三公子施文绝救活了？”
李神医哎呦一声，伸出手挠了挠脑袋，皱着眉头，仿佛在思索：“我这个人吧，就是记性不太好，这好像可能又不是我。”
李莲花看着面前那道插科打诨的身影，摸了摸鼻子，问道：“这是什么时候的我？”
颜青离调侃道：“七年后，是不是觉得这时候的你特不要脸？”
李莲花瞥了她一眼，清了清嗓子：“颜姑娘，我这个人呢，光明磊落，方才那只是形势所迫。”
颜青离眉梢动了动，没吭声。
那边风火堂的人抬来一口棺材，棺材板被推开，露出里面躺着的人。而李神医扫了一眼，吧啦吧啦几句扭头跑路，却被两个人持刀架在脖子上拦住了脚步。
被威胁的李神医眼珠转了转，嘴角轻微地动了动，面上毫无害怕之意，反而有些漫不经心。
李莲花走上前看到棺材里的人，赫然是傍晚一起吃饭的人，妙手空空。
视线缓缓下移，落在他的手上，捻了捻指腹。
归息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