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周一把按住来回踱步的李平安,将人按进藤椅里:“老李,咱明人不说暗话。”
他从铝制烟盒里抽出支烟,火苗照亮眼底的担忧,“你心里清楚,传宗是因为什么才答应这门亲事......”
“老周!”李平安猛地起身,木椅在青砖地上拖出刺耳声响,“你这话什么意思?”
通红的眼眶里血丝暴起,像头被踩了尾巴的狮子。
“你先坐下!”老周扯住他的袖口,烟卷在指间明明灭灭,“听我把话说完!李少华电话里的意思还不明白?你在京城得罪了人了?欺上瞒下的用小领导、司令员的面子,后脚又……”
他重重叹了口气,烟灰簌簌落在地上,“小领导和司令员的面子促成这婚事,他们两位不会跟你计较,最重要的是,你截胡了夫人给传宗介绍的对象,间接的得罪夫人,那人可不是好说话的。这几天上面早有风声要调你去前线或地方,这时候你还火急火燎催婚?”
李平安跌坐回去,喉结上下滚动:“老周我怎么可能不知道里面的事情,可我能不急吗?”
声音突然哑得厉害,抓起桌上的搪瓷缸猛灌一口凉茶,“我知道两位领导不会和我计较,但是对我绝没有好印象,我不怨领导们,因为是我不对,我也不怕得罪夫人,也不怕去前线或地方。我在京城待不了几天了!就想着临走前把秀芝的终身大事定下来,以后......”
他攥紧缸子,指节泛白,“我这条老命不怕得罪人,去前线更合我意,在京城我早待够了。可秀芝从小长大就这一个愿望,还有我那亡妻临死之前,也叮嘱秀芝让秀芝去找传宗,你也看到了,传宗拒绝了,秀芝差点没了!我受不住,我豁出去老脸让别人骂我,我也得促成此事!”
老周蹲下身,拍了拍好友紧绷的膝盖:“传宗这孩子不错,前天中午为了领导和你的面子才应下婚事,不然领导的面子往哪搁,落下个识人不明,会不会有人拿这件事在政治上攻坚领导。人家一个如此优秀的人,就给人家介绍一个没抢上过学的姑娘。这不是结亲,这是结仇。”
喝了一口水道“还有你呢?你二十年在战场上拼命留下的威望,还能剩下什么。传宗是不舍得毁掉,领导还有你李平安你们的名声,所以他才爽快地答应下来。前天中午才仓促下答应这婚约,昨天上午就找人定亲,换作别人就算答应下来,也不会这么快定亲,早吊着你,说不得过一段时间不合适毁约了呢?”
他掏出笔记本划拉两下,“你听听,上午同学会,下午还要参加同校师兄师姐晚宴,还有分的房子装修……”
“对,对!”李平安猛地拍大腿,茶水溅出缸沿,“我这几年攒的工资除了养家,补贴战友们,剩下的给秀芝置办好嫁妆!传宗给了九十九,我就陪三个九!”
他突然攥住老周的手腕,眼底闪着执拗的光,“我知道传宗有多优秀,我缺德,我不要脸,用尽手段让传宗,给我做女婿,我把传宗当亲儿子,不会让传宗受委屈!”
老周望着眼前这个在战场上流血不流泪的汉子,此刻为了女儿红了眼眶,心里又酸又涩:“你呀,赔这么多,以后日子不过了?”
“过!”李平安抹了把脸,抓起军帽扣在头上,“只要秀芝能过得好,我这条老骨头怎么都行!”
他大步跨出门,秋日的阳光将他的影子拉得老长,仿佛要把半生的牵挂都铺进女儿的婚途里。
老周媳妇刘爱琴三步并作两步追出门,一把攥住李平安的胳膊,花布围裙还沾着面粉:“老李!火烧眉毛似的急啥?”
她扯着嗓门朝厨房喊,“老二老三!把猪肉粉条还有二和面馒头都端上桌来!”
转头又压低声音,眼角笑出细密的纹路,“让老周陪你去,现在最要紧的事,是去感谢老林两口子,吃完饭去百货大楼买点东西去老林家,以后让秀芝和他两口子处好关系,错不了。”
李平安推辞的话还没出口,就被刘爱琴连拉带拽往屋里带:“你这心思我还能不知道?”
她麻利地擦了擦手,往八仙桌上摆碗筷,瓷勺磕在碗沿叮当作响,“要我说啊,你这事做得对!”
突然凑近压低声音,眼角闪过狡黠,“我可听说易传宗那小子,政府大院、军区大院、文工团的小姑娘眼巴巴盯着呢!趁着热乎劲儿把婚事办了,省得夜长梦多!”
老周正在往水杯里续茶,听见这话手一抖:“妇道人家懂什么!瞎掺和!”
刘爱琴抄起锅铲作势要打,笑得围裙上的向日葵都跟着颤:“我不懂?当年要不是我厚着脸皮倒追,能有你今天?”
刘爱琴拽着李平安的胳膊往屋里带,围裙上还沾着未拍净的面粉,压低声音道:“老李,你可不知道这里头的门道!”
她警惕地扫了眼门外,凑近时鬓角的银发跟着颤动,“那天夫人牵线的文工团姑娘,到现在还打听传宗的消息呢!我单位有位京大毕业和传宗是同学,还有咱们大院里,京城大学毕业那姑娘,和传宗也是老同学,明里暗里惦记了多少年......”
李平安握着茶杯的手骤然收紧,茶水在杯口晃出细小涟漪。刘爱琴见状愈发来劲,边说边比划:“昨儿我听我单位的张丽念叨,他同学转业回来,在交道口当副处长。好家伙,这不正是传宗吗?”
她突然攥住李平安的手腕,掌心的温度烫得人发慌,“既然已经得罪了人,就别给别人留念想!趁着热乎劲儿把婚事办了,我回头教秀芝些驭夫之道,小两口过日子啊,讲究个先声夺人!”
话音未落,厨房传来瓷碗碰撞声,周阳端着糖醋排骨探出头:“妈,您又在说悄悄话!”
刘爱琴抄起筷子敲在儿子手背上:“大人的事小孩子别听!快去把你爸的二锅头拿来!”
转头又撒开李平安手腕,“传宗如此优秀的人!谁见了他,不想让他当女婿,他们不行动,咱们行动了,还不行吗?咱做长辈的,就得把路铺严实了。”
“嫂子说得在理!你不说我都忘记了,忘记向老林两口子道谢!!”
李平安眼眶有些发热,粗糙的手掌拍在刘爱琴背上,“嫂子,还得是你,亏得你提醒,要不然的话,把媒人给忘记了。”
话音未落,厨房传来瓷碗碰撞声,周阳和周老三端着冒着热气的菜碟撅着嘴出来:“妈又偏心!李叔一来就做猪肉粉条,我们馋了半个月都没这待遇!”
刘爱琴笑着推搡儿子们:“就你们嘴馋!快给你李叔斟酒!”八仙桌上腾起袅袅热气,把满屋子的说笑声都煨得滚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