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漫过街道办后院斑驳的砖墙,易传宗在那思索着,回过神后,一看手腕表秒针在5:43的刻度上跳动,黑色表盘映出他眉间的表情,下班了。
他将机密卷宗放在文件柜的铜锁咔嗒闭合,他又把笔记本与钢笔逐一收进抽屉锁上,最后检查了台灯旋钮——这是爷爷教他的地下工作习惯,所有物件都要归位得一丝不苟。
院里传来皮鞋踏在青砖上的声响,许副主任和王主任的谈笑声忽远忽近。易传宗反手锁上办公室木门时,檐角的铜铃被晚风撞出清响。
\"传宗刚来第一天就加班?\"许副主任拍了拍他单薄的肩头,烟草味混着老式雪花膏的香气扑面而来。
寒暄声未落,林处长就从垂花门转角处转出,藏青色中山装口袋里露出半截车钥匙。
\"别推脱,你林姨炖了整整一下午的红烧肉。\"林处长不容拒绝地拉着易传宗去停车的地方,两人骑着自行车的链条在巷子里划出流畅的弧线。
夕阳把两人的影子拉得老长,易传宗望着林处长后颈新生的白发,忽然想起爷爷临终前也是这样固执。
拐进政府大院,还未支稳自行车,雕花木门就\"吱呀\"洞开。蒸腾的热气裹着八角与桂皮的香气扑面而来,林姨系着蓝底白花围裙,就迎了出来:\"可算把传宗盼来了!\"她那爽朗地笑声迎面扑来,拉着易传宗就往屋里走去,\"在这儿别见外!\"
八仙桌上摆着四菜一汤,刚出锅的红烧肉,肉还在汤汁里泛着油光。
林姨往他碗里夹了个鼓胀的肉丸子,瓷勺磕在碗沿发出清脆声响:\"这红烧肉可是我的拿手好菜,你今日可得给姨吃个肚儿圆。\"易传宗回道:“林姨,对我太好了,今日我肯定好好品尝美食了。”
窗外暮色渐浓,收音机里传来评弹的软糯唱腔。易传宗望着林姨往林处长碗里添菜的模样,喉咙突然发紧。这盏暖黄的钨丝灯下,搪瓷杯碰撞的清脆声响,竟比任何事情都更让人心安。
吃完晚饭够,三人挪到沙发上坐着聊今日话题。林姨把几样茶叶和小泥炉放在茶几上,里面放好了烧着的木炭,上面坐落着紫砂壶。
易传宗望着紫砂壶嘴袅袅升腾的白雾,忽然伸手拦住林姨:\"姨,让我来试试?\"
林姨握着紫砂壶的手顿住,茶漏里的茶叶还悬在半空:\"哟,传宗你还会茶道?\"林叔搁在膝头的搪瓷杯轻轻一颤,老花镜滑到鼻尖,露出眼里藏不住的惊讶。
易传宗抿着唇点点头,耳尖微微泛红。前世易传宗跟爷爷学过茶道,上大学的时候,还专门去茶馆学过。这一世的原主也学习过,两世的记忆汇合在一起,茶艺不就更好了。
林姨已经忙不迭起身,说道:\"快过来快过来!这老紫砂壶可好久没遇着行家了!\"她把位置让开时。
灯光在泥炉上投下细碎的光斑。易传宗接过紫砂壶,指腹触到壶身经年累月摩挲出的温润包浆,忽然想起爷爷以前教他茶道——此刻炭火噼啪爆开,映得他睫毛在颧骨投下蝴蝶翅膀般的阴影。
泥炉里的炭火烧得正旺,易传宗将紫砂壶悬在火苗上方预热,手腕翻转间,深褐色的茶叶倾泻而入。沸水浇下的刹那,茶香混着林宅特有的樟木气息漫开。
林叔望着年轻人行云流水的动作,\"这手法,是跟荣宝斋的老师傅学的?\"林叔的茶杯在杯垫上磕出轻响。
易传宗正将洗茶的废水倒入茶海,氤氲水汽里,他眼睫毛随着笑意轻轻颤动:\"是爷爷教的,说茶道讲究个'和敬清寂',和咱们地下工作倒有几分相似。\"
茶汤分入薄胎白瓷盏时,林姨在藤椅上看着易传宗的冬训,感觉对易传宗又多几分好感了。
林叔摩挲着杯壁的暗纹,忽然压低声音:\"今天跟着一号秘书来的女同志,眉眼间总觉着眼熟。
\"他的目光掠过易传宗,倒像以前见过一样。\"
易传宗将茶盏推过去,茶汤在暖黄灯光下泛着琥珀色:“是吗?不认识。”
今日徐副区长给的可不只是电话号码。\"他想起下午那张写着家庭住址的纸条,连门牌号码都用钢笔描了两遍,\"能把私宅电话给外人,这份坦荡,倒是许久没见过了。\"
林姨往脚炉里添了块炭,火星溅在青砖地上又熄灭。
林叔望着茶杯里缓缓舒展的茶叶,开始细数市政府里那些盘根错节的关系网:\"市政府市长,区政府区长,财政局的老王,看着笑眯眯的,实则......还有教育局的李科长,他媳妇娘家是......\"窗外的夜风掠过屋檐,将他们的低语揉碎在茶香里。
老式座钟敲响九下时,茶案上的泥炉早已冷透。易传宗瞥见腕表泛着幽黑的夜光,慌忙起身整了整衣襟:\"林叔林姨,时辰不早了,我得回招待所......\"
\"说什么胡话!\"林姨的嗓门震得窗棂上的剪纸簌簌作响,三步并作两步拽住他袖口,\"招待所那破被子能裹住寒气?
你和你林叔一起去上班!\"她掌心的温度透过棉布渗进来,恍惚间竟像极了母亲挽着孩童的力道。
林叔将手往额头上拍了一下,浑浊精明的眼底泛起笑意:\"姑娘们都嫁出去了,家里冷清得能听见墙缝漏风。\"他摩挲着紫砂壶上的缠枝纹,声音突然发闷,\"你来了,你婶子一下午忙前忙后做菜,晚饭有去拿泥炉茶壶,就盼着多留你说说话。\"
月光漫过褪色的窗纸,在易传宗俊美的脸颊镀上银边。
林姨忽然伸手抚过他发梢,动作轻得像触碰易碎的琉璃:\"会写歌,懂茶道,还上过大学......\"她的喉结剧烈颤动,\"我家那口子总念叨,要是有个儿子像你这般出息......\"
易传宗僵在原地,喉间泛起铁锈味的酸涩。他听见自己沙哑的声音混着座钟的滴答声:\"那......侄子就叨扰一晚。\"
林叔突然起身往灶房走,背影微微佝偻:\"我去烧壶热水,给你烫烫脚。\"林姨接了一句早就烧好了,提到洗漱间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