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易传宗的身影消失在东跨院的月洞门外,易中海才缓缓抬起头。
这时,秦怀如不经意间瞥见易中海坐在东跨院门口的墙角处,整个人显得萎靡不振。她心里一惊,忙不迭地喊道:“东旭!东旭!你快看看,师傅怎么倒在那儿了?快来人呀!东旭!”
听到秦怀如急切的呼喊,易中海意识到自己不能再沉浸在复杂的情绪中,于是强撑着站起身来,挤出一丝笑容说道:“没事没事,就是今天中午没吃饭,刚刚腿软了一下。”
说罢,他带着满心的复杂情绪,脚步虚浮地向东厢房走去。
等易中海回到房间,老伴已经将热气腾腾的饭菜端上了桌。然而,他此刻实在是毫无胃口,只是木然地坐在那里。
就在这时,贾东旭匆匆走进了房间,一进门便关切地问道:“师傅,您没事吧?”
易中海摆了摆手,说道:“没事没事,你回去吧。”
贾东旭见师傅似乎并无大碍,便转身离开。他瞥见师娘准备的饭菜比自家的还要丰盛,心里暗自嘀咕:师傅又没有亲生儿子,师娘不把我当亲儿子一样对待,以后我怎么能在师傅晚年好好孝顺他们呢?
贾东旭脚步迟缓地往外挪,余光不住瞟向屋内飘着饭香的饭桌,盼着师娘能像往日那样热情挽留。
可易中海夫妻俩只是木然地坐着,连眼神都没往他这边多停留半分。易中海盯着碗里蒸腾的热气,满脑子都是易传宗的模样;老伴则低头扒拉着饭粒,偶尔瞥向丈夫紧绷的侧脸,欲言又止。
其实平日里,易中海家就鲜少留贾东旭吃饭。易中海始终没把养老的事放在心上,再加上本就对贾东旭一家有些成见,两家关系向来不温不火。
如今易传宗的出现搅得他心绪大乱,哪里还有心思招呼旁人?
贾东旭还没跨出屋门,贾张氏风风火火地闯了进来,大嗓门震得门框直晃:“老易!听淮茹说你坐地上啦?没啥事吧?东旭可是孝顺孩子,往后指定给你二老养老……”
话音未落,易中海皱着眉挥了挥手,粗声粗气打断道:“我好着呢,不用瞎操心!”
贾张氏干笑着摇了摇头,喉间溢出几声含糊的嘟囔。她敏锐地察觉到易中海夫妇周身萦绕的低气压,眼底闪过一丝算计,面上却堆起讨好的笑,边退边赔着不是。
跨出门槛时,鞋底蹭过门槛的声响都显得小心翼翼,生怕再触怒这位平日里不好惹的轧钢厂师傅。
转过墙角,她的笑意瞬间敛去。作为贾家的当家人,她心里跟明镜似的——没了易中海的照拂,贾东旭在厂里哪能顺风顺水?那些旁人求而不得的技术门道,全攥在老师傅们的手里。不拜师谁教你啊!
想到这,她狠狠掐了把掌心,暗暗告诫自己:说什么也得把这尊大佛哄好了,往后东旭学技术、升车间主任,可全指着他了。
等贾张氏母子的脚步声彻底消散在巷尾,屋里陷入一片死寂。
易中海对着满桌饭菜发怔,喉咙像被棉絮堵住,勉强扒拉两口便撂下碗筷。草草收拾完,他拖着沉重的步子躺到床上,盯着斑驳的梁彖,直到月光爬上窗棂。
突然,他翻身坐起,摸黑打开床边的木柜。颤抖的手指拨开层层叠叠的旧衣,从最深处的夹层里掏出个红绸包裹的首饰盒。
盒盖掀开拿出翡翠福禄寿叮当镯和玉平安无事牌泛着温润的光。他将镯子贴在脸颊,冰凉触感里仿佛还留着往昔温度,耳畔似乎又响起清脆的环佩声。
“是他吗?”沙哑的呢喃在空荡的房间回响。
易中海摩挲着平安牌上雕刻的祥云纹,眼眶渐渐泛红,“不是都走了吗?世界上就他一个人了吗?”
他将玉牌紧紧攥在胸口,对着虚空喃喃祈求,“小鱼儿,若真是你留下的血脉......求你保佑他,真是是他,也让我......能再护他一程......”
易中海的老婆轻手轻脚吹灭油灯,借着月光瞥见丈夫攥着首饰的手仍在微微发抖。
她无声地叹了口气,静悄悄的侧身躺进另一张床铺,不敢发出一丝声音。黑暗中,她睁着眼睛凝视着丈夫模糊的轮廓,那些藏在岁月褶皱里的往事又翻涌上心头。
窗外传来零星的别的说话声,她伸手掖了掖被角,在心里默念:或许睡一觉就好了,明天清晨的阳光,能不能驱散他眼底的阴霾?
可她比谁都清楚,有些执念早已深深刻进骨血,就像墙角那株老月季,年年春发,年年凋零,却始终在等待不可能归来的人。
暮色漫过东跨院斑驳墙时,易传宗心中暗想:傍晚听雷师傅用手指在空中比划:“这株海棠该挪到东南角,正应了'东植桃杨,南植梅枣'的讲究......”
老匠人雷师傅说着说着,突然压低声音,神秘兮兮地谈起五行生克。
指尖无意识摩擦着,易传宗垂眸浅笑。祖父握着银针为他讲解\"望诊\"时,总爱用朱砂笔在古籍上圈出\"天人合一\"的批注,那些关于阴阳宅相的学问,早随着儿时的药香渗入骨血。
此刻听着雷师傅的论述,他不过适时颔首,偶尔抛出几句“雷师傅果然经验老到,”将满腹见解都敛进温润的笑意里。
风起时,易传宗望着雷师傅专注丈量方位的背影,心中警铃大作。新社会倡导破除封建迷信,这些奇门遁甲的本事若轻易示人,难保不会惹来不必要的麻烦。
他下意识摸了摸胸前的工作证和金属徽章在暮色中泛着冷光——有些秘密,还是永远封存在樟木箱底的医书里为好。
暮色像被揉碎的墨,在天际晕染开来。易传宗跨上二八大杠,车轮碾过青石板路的颠簸声里,他轻轻叹了口气。
风掠过耳畔,也把他心头的忧虑吹得愈发清晰——这年头,懂阴阳风水的学问非但派不上用场,反倒像个烫手山芋。
在满街高唱\"崇尚科学\"的新社会,唯有把那些祖传的本事深埋心底,才能护得一世安稳。
车铃叮铃作响,招待所的红砖墙很快映入眼帘。易传宗停好车,拎着搪瓷盆去水房打了热水,蒸腾的热气模糊了双眸。
洗漱完毕换上棉布睡衣,他习惯性地摘下腕表放在枕边,金属表盘泛着冷光,指针正指向七点三十分。
明早八点,雷师傅要带着师兄和花匠来布置庭院,之后还得赶去瑞福祥。想到难得遇上布料敞开供应,他不由得摩挲着被热水泡得发白的指尖——得抓紧囤几套蚕丝被和棉花被,再挑几条厚实的毛毯,往后凭票供应的日子,这些可都是实打实的底气。
思绪转到明天的行程,易传宗翻身侧躺,望着天花板上晃动的暗影。中午要和老同学张文轩在京城烤鸭店聚餐,那些在课堂上为学术争得面红耳赤的日子,此刻竟显得遥远又珍贵。
嘴角刚扬起笑意,他却猛地想起另一桩心事——林叔家的谢礼还没送。今天本该登门,却因雷师傅临时传话耽搁了,再拖下去实在失礼。
他在心里反复权衡:是先看完房子,下午顺道去瑞福祥订床上用品?还是中午从烤鸭店出来,先去百货大楼挑些点心罐头,再去林叔家坐坐?
林叔林姨自打他转业来京,半个多月来嘘寒问暖,早把他当自家孩子疼,这份恩情,说什么也得好好报答。
窗外,夜渐深了。易传宗裹紧薄被,听着走廊里此起彼伏的呼吸声,直到月光爬上窗棂,才在满心盘算中渐渐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