娄振华趁林少华夫妇交谈的间隙,不动声色地靠近掌柜,刚要开口询价,对方已经认出他了。
先一步堆起笑脸:“娄老板,您眼光独到!这套黄花梨本刚开始的时候,标价一万,因主顾家中急变要离京,如今八千便能出。”
话音未落,林少华已快步插在两人中间,抬手按住娄振华肩膀上:“振华,这桩事由我们操办,怎好劳烦你呢?”
掌柜的见状,忙赔着笑:“先生莫急!这家人急着出手,若诚心要,六七千也能谈!”
一旁的娄月娥指尖轻抚过雕花椅背,眼中泛起光亮,转头催促道:“掌柜的,快问问最低价,今日能成交便即刻付款。”
围观人群中突然炸开窃窃私语,不知谁喊了声\"娄半城\",众人目光瞬间聚焦。
掌柜的扯着嗓子朝店内伙计喊道:“快!请贵客到雅间奉茶!”
转眼又弓着腰将三人往内堂引,红木桌上早摆好了龙井与枣泥酥,“三位稍坐,小的这就去讨个实价!”
说罢一路小跑穿过垂花门,衣摆带起的风卷得廊下铜铃叮咚作响。
雷月娥攥着帕子,语气里满是不容置疑:“振华,你一会可别跟着瞎掺和!这套家具我早打定主意送传宗,那孩子和他爷爷可是你少华哥的救命恩人,又机灵讨喜。我要是能有这么个儿子,做梦都得笑醒!”
娄振华端起茶盏轻抿,眼底闪过算计的光:“我姐这眼光,我向来是服的。您瞧上的人,能差得了?”
他不着痕迹地凑近,压低声音道,“听姐说这传宗要成家了?不知是哪家的姑娘这么有福气?”
这话像是戳中娄月娥的心事,她重重叹了口气:\"哎!好好的姻缘生生被那李副军长搅和了!李副军长家的千金,偏偏......”
话到嘴边又咽下去,“说起来,原本我和你少华哥,介绍的那个都比这个强,还有夫人介绍的那位......都怪这老李头手脚太快!”
林少华见状,轻轻拍了拍妻子手背:“月娥,事已至此,别再提了。”
娄月娥猛地甩开林少华的手,“怎么就说不得了?”
她眼眶微红,胸脯剧烈起伏,脖颈处的青筋微微凸起“传宗那孩子,连领导和秘书见了都夸'比陌上人如玉,君子世无双还要出众三分'!
原本夫人牵线的,还有你我物色的高知才女,哪一个不比李副军长家强?如今大好姻缘被人截胡,我连句公道话都说不得了?”
林少华见状,连忙按住妻子颤抖的手:\"月娥,传宗愿意了,咱们要尊重孩子的选择。”
娄月娥猛地站起身,锦缎裙摆扫过雕花椅面发出簌簌声响。
“前天中午,传宗怕他难堪当着领导刚应下这门亲事;昨天上午传宗让我去定亲!”
她攥着帕子的手指关节发白,“合着这婚事定了,他反倒挑起刺来了?今天非得让传宗他上门拜见他这位老丈人不成?
也不打听打听——这些日子传宗他忙得脚不沾地,新房装修完,雷师傅让人传话,他才抽空去看两眼!”
前日在领导面前刚应下亲事,昨日就定亲,今天上午还来咱家道谢,转头又去赴同学会!下午还……”
“月娥!”娄振华突然重重一拍扶手,打断了她的话。
他垂眸掩住眼底翻涌的精光——能让林少华夫妇如此上心,又引得各方争抢结亲的年轻人,背后关系网怕是深不可测。
他若能借传宗牵上线,胜过囤积十套黄花梨家具!想到此处,他嘴角勾起志在必得的笑意。
“改日一定要见见这位传宗兄弟,如此人物,我这做兄长的可得好好结识!”
娄月娥忽觉自己方才声色俱厉的模样失了体面,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茶盏冰凉的边缘,喉间溢出一声长叹。
这桩婚事这两天搅得她心绪不宁多日,偏生今日老李的电话成了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正怔愣间,老掌柜急匆匆撩开竹帘,绸缎马褂沾着细碎灰尘,额头沁着薄汗:“三位贵人!小的磨破了嘴皮子,对方一口咬死5000纹丝不让。原来主家急着离京,才便宜的,要不然如此精美的成套家具,怕是连原价都拿不下来了!”
娄振华斜倚在雕花太师椅上,用手指敲了敲桌子,发出有节奏的\"哒哒\"声。
娄振华端坐在太师椅上,折扇\"唰\"地展开轻摇,嘴角挂着似笑非笑的弧度,目光如鹰隼般盯着掌柜:“4200。”
他顿了顿,语气不紧不慢,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压迫感,“我娄某人说话算数,若是行,即刻银货两讫;若是不行,咱们这买卖,也就罢了。”
话音落下,屋内气氛瞬间凝固,只等掌柜的回应。
屋内空气骤然凝滞,娄月娥猛地起身又僵在原地,锦缎裙摆扫过椅面发出细碎声响。她攥着帕子的手微微发抖,终究将冲到嘴边的话咽了回去。
“我...我再去试试。”
掌柜的喉结上下滚动,躬身退出时袍角扫落了几案上的茶渣。
待门帘重新垂下,娄振华忽然嗤笑一声,胳膊放在扶手上:“姐,你就是菩萨心肠。”
他倾身向前,压低声音道,“刚刚伙计漏了嘴,这家人原来是民党投降的,连夜卷款要逃。前几天还咬死八千,昨天就松口六千六——”
眼中闪过狡黠的光,“这套家具在值钱,今天卖不出去,过了今晚,可就烂在手里了,可换不了一分钱。”
娄振华话音未落,雕花木门\"吱呀\"推开,掌柜的弓着腰疾步而入,脸上沁出的汗珠在油光水滑的皮肉上滚成细流,却在门槛前刻意顿了半步,做出刚跑完腿的模样。
“娄老板!”
他扯开破锣嗓子,双手在粗布汗巾上狠命搓了搓,“小的磨得嘴皮子都快出血了,4200,对方总算是松口!”
娄振华指尖叩着扶手,转头冲娄月娥挑眉,眼底浮起一丝笑容。
“装车!南锣鼓巷95号院东跨院。”
他扬声吩咐,声音里带着胜利者的余韵。
林少华却一把拽住正要出门的伙计:“走角门,别从主院过。”
掌柜的哈着腰连声道是,转身要退时,娄振华已经从鳄鱼皮公文包里抽出支票簿。
钢笔尖在纸面沙沙游走,他头也不抬:“月娥姐,少华哥、别跟我客气。”
支票轻飘飘甩在红木几案上,“谁家还备着几千块现金?大黑十塞怀里能把人硌出印子。”
他掸了掸西装袖口不存在的灰尘,露出腕间锃亮的金表,“你们都知道,我有轧钢厂和其他厂的股份,这点钱......”
话尾拖得极长,似笑非笑地扫过两人,“你们实在过意不去,就请我吃几顿饭吧!”
林少华盯着支票上的签名,指尖无意识摩挲着杯沿。
琉璃厂捡漏的规矩他自然懂,可娄振华这番强势出手,倒让他品出几分别样意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