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举着棍棒、凶神恶煞的男人,全都像被施了定身咒,僵在了原地。他们脸上的凶狠和戾气瞬间冻结,取而代之的是无边的惊骇和茫然。他们看着在地上翻滚惨叫、满脸是血的里正,看着他那捂着眼睛、指缝间不断涌出的刺目猩红,一个个如同泥塑木雕,大脑一片空白。
发生了什么?里正……被什么打中了?眼睛……爆了?
这突如其来的血腥剧变,彻底震慑住了这群被饥饿和戾气支配的乌合之众!
就在这死寂到只有赵德福惨嚎的间隙里,一个稚嫩的、带着剧烈喘息和破音、却充满了不容置疑的凶狠和守护意味的童音,如同惊雷般炸响:
“坏……坏人!不许……不许抢我娘!!”
死寂。
浓稠得化不开的死寂,裹挟着浓烈的血腥气,沉沉地压在破败的茅屋之上。只有赵德福那一声高过一声、如同被活剐的肥猪般凄厉的惨嚎,在狭窄的空间里横冲直撞,刮擦着每一个人的耳膜。
“我的眼!瞎了!瞎了啊——!”
他肥胖的身体在冰冷的泥地上疯狂扭动、翻滚,沾满了泥灰和血污,像一滩肮脏蠕动的烂泥。那双捂着眼睛的手,指缝间不断涌出粘稠猩红的液体,滴滴答答,在尘土里砸开一朵朵刺目的小花。空气里弥漫着铁锈般的腥甜,混合着汗臭和恐惧,令人作呕。
那几个举着棍棒锄头的男人,如同被雷劈中的木桩,僵在原地。脸上的凶戾早已被无边的惊骇和茫然取代,只剩下眼珠子还在微微颤动,映着地上那滩不断扩大的、刺目的红。他们的大脑一片空白,无法理解这电光火石间发生的剧变。刚刚还颐指气使、掌控生死的里正,怎么转眼就成了地上翻滚的血葫芦?
恐惧,像冰冷的毒蛇,瞬间缠绕住他们的心脏,比饥饿更致命。
就是现在!
我胸腔里那颗疯狂擂动的心脏几乎要破膛而出!所有的血液都冲向了大脑,肾上腺素在血管里奔涌咆哮!没有一丝犹豫!趁着这短暂到极致的、用血换来的震慑空隙,我猛地将怀里依旧在剧烈颤抖的崽崽往背上狠狠一甩!小家伙下意识地用枯瘦的手臂死死箍住了我的脖子,小小的身体紧贴着我冰冷的脊背。
“抱紧!”我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声音嘶哑得像砂纸摩擦。
同时,一直紧握在右手的、那根尖硬木棍,被我当成标枪,用尽全身的力气和所有的愤怒,朝着堵在门口、离得最近的一个还在发愣的男人,狠狠投掷过去!
“呼——!”
木棍带着破风声,狠狠砸向那男人的面门!
“啊!”那男人下意识地偏头躲闪,但是棍子还是不偏不倚的插进他的脸颊,随后掉到地上,发出“哐”的一声巨响!
只见被打中的男人,瞬间倒地
这突如其来的袭击,如同投入滚油的水滴,瞬间引爆了本就濒临崩溃的神经!
“杀……杀人了!林招娣母子杀人了!”另一个男人如梦初醒,惊恐地指着地上翻滚的赵德福和倒地的同伙,声音尖利得变了调,充满了无边的恐惧!
“杀……杀人犯!她是杀人犯!”有人失声尖叫,看向我的眼神充满了非人的惊怖!
堵在门口的男人下意识地向旁边躲闪,让出了一线缝隙!这稍纵即逝的、用血和恐惧撕开的口子!
就是现在!
“跑!”我喉咙里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嘶吼,双腿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力量!像一头被逼到绝境的母狼,背着我的崽崽,朝着那狭窄的、透着外面灰暗暮色的缝隙,不顾一切地撞了出去!
肩膀重重撞在一个试图阻拦的、干瘦男人的肋骨上!那男人发出一声闷哼,踉跄着后退。我顾不上疼痛,借着这股冲力,脚下没有丝毫停顿,背着崽崽,一头扎进了外面冰冷刺骨的寒风里!
“抓住她!别让她跑了!”身后传来赵德福撕心裂肺、充满怨毒的咆哮,混杂着其他男人惊怒交加的吼叫。
脚步声、怒骂声、棍棒拖地的刮擦声,如同跗骨之蛆,紧紧追了上来!
冷风像刀子一样刮在脸上,灌进喉咙,呛得我几乎窒息。背后的崽崽轻得像一片羽毛,却又沉重得如同整个世界。他小小的身体紧紧贴着我,冰冷的泪水混着汗水,不断滴落在我的颈窝里,伴随着压抑到极致的、细碎的呜咽。每一次颠簸,每一次急促的呼吸,都让我感觉背上那微弱的心跳,仿佛随时会停止。
不能停!绝对不能停!
我辨认着方向,朝着村后那片更深的、更荒凉的后山沟壑亡命狂奔!枯死的树枝抽打在脸上、手臂上,留下火辣辣的刺痛。脚下的冻土坚硬如铁,硌得脚板生疼。肺叶火烧火燎,每一次吸气都带着血腥味,喉咙干得快要冒烟。
身后的追兵越来越近!粗重的喘息和恶毒的咒骂如同毒蛇吐信,紧贴着我的后背!
“小贱人!站住!”
“打断她的腿!”
“抓住那小崽子!”
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一点点漫过脚踝,向上蔓延。体力的极限在飞速逼近,双腿如同灌了铅,每一步都沉重无比。背上的重量,仿佛要将我的脊梁压断。
就在我感觉胸腔快要炸开,脚步开始踉跄的瞬间——
“娘……那边!”背上传来崽崽带着哭腔、却异常清晰急促的声音!一只冰凉的小手,指向右前方一处被几丛巨大枯树根和崩塌山石掩映的、极其隐蔽的阴影!
我甚至来不及思考,求生的本能驱使着身体,朝着崽崽指的方向猛地一个急转!
脚下是松软的、堆积着厚厚枯叶的斜坡!我重心不稳,连同背上的崽崽,一起重重地滚了下去!
天旋地转!枯枝碎石硌得浑身剧痛!我死死护住崽崽的头,用身体承受着翻滚的撞击。眼前金星乱冒,耳边是枯叶碎裂的簌簌声和自己粗重的喘息。
“哗啦——!”
最终,我们滚进了一个极其狭窄、仅容一人勉强蹲伏的、被巨大山石和虬结树根完全遮蔽的石缝底部!枯叶和泥土瞬间将我们半掩埋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