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的阿虎,脸上尚带着捕获猎物的淡淡满足,正用一块粗麻布仔细擦拭着箭杆上的血渍。
李斯走近,语气诚恳中带着几分试探:“阿虎兄弟,今日多谢你。若非你身手敏捷,擒获此狸,又慧眼肯听我一言,助我验证其性,我纵有想法也是空中楼阁。”
阿虎停下手中的动作,抬眼看他,等待下文。
“你看,”李斯的语气变得略微沉重,
“里正近来为官仓之事,怕是寝食难安。秦法森严,粮秣又是重中之重,稍有差池,后果不堪设想。咱们身为村中一份子,看着里正独自承担这份压力,心里也不落忍。”
他稍作停顿,观察阿虎的神色,见他眉头微蹙,似乎被勾起了对里正难处的认同,才继续道:
“如今既有此狸,又有克制潮湿之法……或许,这正是上天给我们一个为里正分忧、也为村子尽力的机会?”
接着,他话锋一转,姿态放得更低,带上求助的意味:“只是……阿虎兄弟你也知道,我毕竟是外来之人,人微言轻。纵然心有此念,贸然前去,恐怕里正未必肯信,反倒以为我别有所图。此事若要能成,还得仰仗阿虎兄弟你。”
阿虎皱眉:“如何仰仗?”
“此狸是你所获,其捕鼠之能也是你亲眼所见,由你出面,最有说服力。”李斯诚恳地看着阿虎的眼睛,“你我一同前去,你在,里正心中便有底。此事若成,功劳簿上,阿虎兄弟你当居首位。我不过是恰逢其会,提了个想法罢了。” 他再次抬高阿虎,明确利益归属,同时暗示两人是利益共同体,自己只是辅助角色。这既满足了阿虎的价值感,也打消了他可能存在的“被利用”的顾虑。
阿虎沉默地看了李斯片刻,这个“先生”说话总是能恰到好处地搔到痒处,让人听着舒服,也觉得在理。他将擦拭好的箭矢收入箭囊,提起地上的狸笼,沉声道:“走。”
李斯心中微松,知道自己这番铺垫起到了效果。他随即取出怀中用树叶包裹的“恶灰”,小心捧着,跟在阿虎身后,一同向里正赵平家走去。
赵平家院门半掩,里面传来他略带焦虑和疲惫的说话声。阿虎上前叩门。
“谁啊?” 赵平的声音透着明显的不耐和压力。
“里正,是我,阿虎。”
门“吱呀”一声开了,赵平略显憔悴的脸露了出来。看到是阿虎,他紧绷的神色稍缓,但目光扫到后面的李斯和狸笼,疑惑又起:“阿虎?还有……李先生?这么晚了,何事?” 他对李斯的称呼变成了“李先生”,比之前客气,但也保持着距离。
李斯上前一步,语气带着关切和体谅:“里正,看您神色似有忧虑,我与阿虎兄弟此时前来,实属冒昧,还望海涵。只是……”他适时停顿,目光真诚地看着赵平,
“我二人偶然间得一发现,思量着或许能为里正稍解心头之忧,哪怕只有一丝半毫,也想来告知一声,不敢耽搁。”
这番话先是表达了理解和歉意,接着强调来意是“为里正分忧”,并且姿态放得很低,显得极为体贴和无私,瞬间拉近了心理距离。
赵平果然怔了一下,心中的不快消散不少,语气也缓和下来:
“哦?是何事?”
李斯这才侧身,示意阿虎手中的狸笼:“此物乃阿虎兄弟今日于山中所获之狸。原本只是寻常猎物,但我二人无意中察其习性,竟发现其对鼠类极具扑杀之意。”
赵平皱眉看向狸笼:“狸?山野之兽,凶得很……”
“赵伯所虑极是。”李斯立刻表示认同,“此物确有野性。但也正因其性,我才联想到……近日常闻官仓鼠患猖獗,损耗惊心,赵伯为此事必定是殚精竭虑。我与阿虎兄弟斗胆想,此兽既天性捕鼠,若能善用,是否……能解官仓燃眉之急?” 他巧妙地将狸的“凶悍”转化为“捕鼠能力”,并将自己的想法与赵平的“殚精竭虑”联系起来,暗示这是在为他着想。
他观察到赵平眼中闪过一丝意动,但疑虑仍在,立刻补充,并将验证过程和阿虎的功劳推上前台:
“为求稳妥,方才我二人已在村外废弃窝棚处试过。阿虎兄弟亲手捕鼠数只置于笼外,此狸见之,立时目露凶光,凶狠扑击。其克鼠之能,确凿无疑。阿虎兄弟可以作证。”
阿虎适时点头:“是的,见鼠即扑。”
赵平看向阿虎,阿虎的证实分量很重。他沉吟起来,鼠患确实是他心头最大的刺,李斯这番话,句句都说到了他的痛处和期望上。
李斯知道火候已到,话锋一转,带上一丝“思虑周全”的谨慎:
“当然,官仓重地,放入野兽,风险不可不虑。仅凭此狸,恐非万全之策。”
赵平果然面露赞同之色。
这时,李斯才不慌不忙地捧出怀中的“恶灰”:“所以,我还想到了此物。此乃恶灰,性燥吸湿。鼠辈性喜阴湿,官仓之地若能以恶灰保持干燥,断其孳生之本,或可以事半功倍。我们用狸捕其形,而恶灰绝其根,双管齐下,方能长治久安。”
赵平看着那包恶灰,又看看李斯,眼神彻底变了。这年轻人不仅有想法,有实证,还能主动考虑风险,提出配套措施,考虑得比他自己还要周全几分!心中的疑虑大大降低,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遇到能人”的惊喜和倚重感。
“你的意思是……”赵平语气已经完全不同。
“赵伯明鉴。”李斯再次躬身,姿态谦逊,语气却透着自信和担当,
“此事重大,不妨循序渐进。可先将狸置于笼中,放于仓内观察数日,验证其效且不伤粮。恶灰亦可先于角落少量试用,观其效用。如此,进可控,退可守,一切尽在赵伯掌握之中,方为稳妥之道。”
“好!”赵平深吸一口气,眼中疑虑尽去,只剩下决断,
“此事……便依先生所言!阿虎,你对此狸熟悉,先由你负责看管。明日我便让仓吏寻些恶灰来,按先生之法试行!” 他对李斯的称呼,已经固定为带着敬意的“先生”。
李斯心中一定,知道通过施展这一系列高超的沟通艺术和周全的方案设计,他不仅成功推销了自己的计划,更在赵平心中建立起了“能干、可靠、懂分寸、善体人意”的形象。他叉手躬身,以秦地惯行的法吏礼数相待:
“赵伯明察。若得驱策,某虽不才,愿供典事。” 他刻意用了“某”这般庶民谦称,保持低调,却在袖中露出半截竹简,不经意间再次提醒了自己的文士身份,暗示着未来更大的价值潜力。
赵平重重点头,看向阿虎:“阿虎,此事便有劳你了。”
“份内之事。”阿虎应道。
事情初步谈妥,李斯和阿虎交换了一个不易察觉的眼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