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郑城内的气氛,压抑得令人窒息。韩国君臣如同热锅上的蚂蚁,坐立不安。李斯那日掷地有声的“极限施压”,如同悬在他们头顶的利剑,随时可能落下。
而此刻,秦国使团下榻的驿馆外,来了一位特殊的访客。
此人身材颀长,面容清瘦,正是韩国公子韩非。
他并未身着朝服,而是作寻常士人打扮,只带了一名随从,显得颇为低调。
韩非递上名刺,言辞恳切地求见李斯。
驿馆的秦国卫士不敢怠慢,迅速将名刺呈报给李斯。
李斯正在房中与成蟜商议下一步的对策,听闻韩非求见,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精光。
来了!这位真正的对手,终于还是忍不住了么?
“公子,看来韩国方面,已经沉不住气了。”李斯对成蟜微微一笑。
成蟜有些紧张地问道:“李先生,那我们……见还是不见?”
李斯沉吟片刻,道:“韩非此人,才智过人,乃韩国宗室之中少有的明白人。他此刻前来,必有所图。不过,如今两国交涉,当以公事为先。你我代表大秦,岂能因私交而误国事?”
他随即对卫士道:“回复韩非公子,就说两国邦交未定,秦韩立场尚未明确,李斯身为秦使,不便私下会见韩国公子,以免引人非议。待两国邦交大局已定,李某自当登门拜访,共叙同窗之谊。”
这番话说得冠冕堂皇,既点明了“先公后私”的立场,又给足了韩非面子,暗示了日后相见的机会。
卫士将李斯的回话原封不动地转告了韩非。
韩非闻言,脸上露出一丝苦笑。
他并未就此离去,而是从怀中取出一块玉佩,递给卫士。这玉佩并非什么名贵之物,质地普通,甚至边角处还有一个明显的缺口,显然是有些年头的老物件了。
“只望李大人尚念及当年兰陵同窗之谊,能拨冗一见。”
当年“真.李斯”在楚国上蔡时家道中落,这块带有缺口的玉佩,据说是他祖父传下来的,虽不值钱,却是他家中为数不多的念想。在兰陵最艰难的时候,他几乎山穷水尽,不得已才想忍痛变卖此玉。
韩非得知此事后,不愿伤及李斯自尊,便暗中派人高价买下了这块玉。这份不着痕迹的资助与体贴,对于当年的“真.李斯”而言,恩同再造。
卫士再次将这块带着缺口的玉佩呈给李斯。
李斯接过那块玉佩,入手微凉,玉质也确实普通,甚至可以说有些粗糙。他对这块玉佩的来历和其中蕴含的“深情厚谊”,自然是毫无印象。
但是李斯明白,这是韩非在打“感情牌”,试图用过去的“恩情”来道德绑架自己。而且他并非“真.李斯”,也需要极力避免和韩非见面。
他将玉佩随手丢在案几之上,对卫士道:
“此玉平平无奇,斯早已不记得有此等旧物。想来是韩非公子记错了,亦或是斯当年窘迫,胡乱变卖过些许不值钱的物件,早已不知所踪。
国事紧急,斯实在分身乏术,今日确实不便相见。还请韩非公子见谅,改日再叙。”
依旧是冰冷而坚决的拒绝,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轻蔑。
他就是要让韩非明白,过去的恩情,在国家利益面前,一文不值!即使是“真.李斯”,也会这么做。
卫士第三次出来,将李斯的话转达给韩非,并将那块带着缺口的玉佩奉还。
韩非接过那块被无情“遗忘”的玉佩,听着那近乎羞辱的回绝,心中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悲凉与刺痛。
他看着驿馆那紧闭的大门,仿佛看到了一道难以逾越的鸿沟,横亘在他们二人之间。
当年的兰陵同窗,如今已是各为其主,立场迥异。那份曾经真挚的友谊,那段雪中送炭、用心良苦的帮助,在冰冷的现实面前,竟是如此不堪一击。
“师弟啊师弟,”韩非紧紧攥着那块玉佩,玉佩的缺口硌得他手心生疼,眼神中闪过一丝深可见骨的失望,
“你当真……变得如此……不念旧情了么?”
他知道,李斯此举,既是在表明立场,也是在进一步施压。看来,想通过私情来寻求转圜,已是痴心妄想。
韩非不再停留,带着满心的悲凉与一丝被背叛的刺痛,转身落寞离去。
他高瘦的背影,在夕阳的余晖下拉得很长,显得格外孤寂。
李斯在阁楼上目送韩非落寞的背影消失在驿馆门外。
“韩非此人,倒是比我想象的还要执着几分。”李斯淡淡地说道。
成蟜在一旁看得有些不忍,小心翼翼地问道:“李先生,方才韩非公子言辞恳切,我们如此回绝,会不会……太过无情?毕竟,他也许只是一番好意,想与您叙叙旧情。”
李斯看向成蟜,眼神深邃:“公子,你以为他真是来叙旧情的吗?”
成蟜一怔:“难道不是?”
李斯冷笑一声:“叙旧是表,试探是里,寻求让步才是其真正目的。他拿出这块所谓的‘信物’,无非是想用过去的‘恩情’来动摇我的立场,让我念及私交而对韩国手下留情。
这等小女儿情态,岂是国之重臣所为?若我今日因一块玉佩、几句旧话便松了口风,明日传扬出去,天下人会如何看待我大秦?如何看待大王?又如何看待公子你我?”
成蟜被李斯一番话说得哑口无言,额头微微冒汗。
李斯继续道:“战场之上,兵不厌诈。这谈判桌,便是另一处战场。韩非此举,看似情深意切,实则是在对我进行另一种‘攻心’。
我若接了,便落了他的圈套,后续谈判必将束手束脚。我若不接,甚至矢口否认,便能彻底斩断他的念想,让他明白,私情在国事面前,一文不值!”
李斯顿了顿,心中却几不由地轻叹一声:
“唉,韩非啊韩非,我毕竟是占了‘李斯’的身份,前世对你的结局亦有几分唏嘘。今日这般,也算是我能为你暗中稍尽的一点绵薄之力了。但这,已是极限。”
他眼中闪过一丝谋虑的光芒,对成蟜道:
“不过,极限施压,也并非一味地紧逼。韩国虽弱,但若将其逼入真正的死角,使其君臣上下彻底绝望。
万一他们孤注一掷,选择玉石俱焚,纵然我大秦能胜,亦不免要多费一番手脚。公子可知晋文公‘退避三舍’之典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