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在三川郡,秦军大营。
夜色如墨,蒙骜帅帐之内灯火通明。一名风尘仆仆的斥候双手呈上一卷用蜡封好的细竹筒:“启禀上将军,新郑李大人加急密信!”
蒙骜苍老的眼眸一亮,接过竹筒并抽出里面薄如蝉翼的绢帛,凑到灯下细读。片刻之后,他脸上露出一丝赞赏的微笑:“好,好一个李斯!时机已到,正是用兵之刻!”
侍立一旁的蒙武见状,上前一步问道:“父亲,那李斯又出了何等妙计?莫非是韩国终于肯献城了?”
蒙骜放下绢帛,目光深邃地看向自己的儿子,缓缓道:
“武儿,为将者,非止匹夫之勇。李斯此番,非但要城,更要打出我大秦的威风,为日后鲸吞天下奠定胜局。他信中言明,佯攻新郑、逼索四城之计已收奇效,韩人注意力皆在明处。此刻,正是我军奇袭华阳、中牟、纶氏、负黍四处战略要地的最佳时机!”
他顿了顿,语气带着几分考较:“武儿,为父曾与你论及为帅之道,你可知将帅亦分高下?”
蒙武略一思索,答道:“自然知晓。勇者为先,能冲锋陷阵,如我大秦诸多猛将。”
蒙骜微微摇头:“这只是其一。为父以为,将帅至少可分四等。其一,‘勇帅’,有万夫不当之勇,能激励士卒,陷阵杀敌,此为将之基础。那赵国廉颇,虽老将迟暮,却可称‘勇帅’之巅峰,其勇武与治军,至今仍为人称道。”
蒙武撇了撇嘴,不以为然道:“廉颇老矣,尚能饭否?他已是冢中枯骨,何足道哉?”
蒙骜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失望,这儿子勇则勇矣,见识却总差了一层。他压下心中的叹息,继续道:
“其二,‘谋帅’,善用奇谋诡道,能运筹帷幄,决胜千里。那魏国信陵君魏无忌,虽非纯粹武将,然其合纵之谋,窃符救赵之举,皆赖其门下食客之力,尤其是侯嬴、朱亥这等市井奇人亦能为其效死,足见其知人善任,折节下士,可称‘谋帅’之典范。”
蒙武依旧不屑:“信陵君?不过一沽名钓誉之辈,虽能礼贤下士,聚拢些门客为其出谋划策,然终究非正途。若他真敢来,孩儿愿为先锋,必叫他有来无回!”
蒙骜心中暗骂一声“蠢笨”,强忍着没有发作。他这儿子,勇力有余,谋略不足,刚愎自用,与那聪慧机敏、深谋远虑的李斯相比,简直云泥之别。
看来蒙氏一族的未来,还需寄望于长孙蒙恬那孩子,或许……还有这个日后可能成为自家孙女婿的李斯。
他深吸一口气,沉声道:
“为父所言,是让你知己知彼,戒骄戒躁!信陵君合纵之谋,曾令强秦束手。窃符救赵,更是胆识与谋略并存,能使市井奇人甘为之用命,此等手段,岂是‘沽名钓誉’四字所能比拟?此次他若援韩,必多诡计,不可不防。
其三为‘政帅’,能因粮于敌,安抚占地,以战养战,化占领为统治,此为王霸之基。其四为‘道帅’,行王道之师,不战而屈人之兵,上合天道,下应民心,此乃帅道之极致,古之圣贤方能为之。李斯之谋,已初窥‘政帅’门径,你当多学多看!”
说罢,他不再理会蒙武,厉声道:“传我将令!命王翦、桓齮、杨端和各部,依原定计划,星夜进发,分别奇袭华阳、纶氏、负黍!务必切断此三地与新郑及中牟的联系,形成合围之势!”
蒙骜的目光转向蒙武,声音沉凝了几分:“至于中牟,此城乃韩国东西交通之枢纽,更是其腹地铁矿、粮秣转运之咽喉。城防坚固,守军亦非庸手,是此番奇袭中最难啃的一块硬骨头!
武儿,你便亲率本部精锐,直捣中牟!为父要你像一柄烧红的铁锥,给我狠狠凿穿它!此役,不仅要快,更要狠,务必在其他三路得手的同时,彻底瘫痪中牟,为我大军后续席卷韩境扫清最大障碍!这也是为父给你独当一面,证明自己的机会!记住,此战,只许胜,不许败!三日之内,我要听到捷报!”?
“末将遵命!”蒙武听到自己将率主力攻打最关键、最艰难的中牟,一股热血直冲头顶,他猛地一抱拳,转身大步出帐,调兵遣将去了。
蒙骜望着儿子那决绝的背影,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旋即,他目光再次变得锐利起来。
李斯啊李斯,老夫便看看,你这棋局,能下到何等惊天动地的地步!而我蒙氏的麒麟儿,又能否在你的棋盘上,绽放出应有的光芒!
与此同时,韩国,新郑王宫。
自秦使李斯给出十日之期后,整个新郑便笼罩在一片愁云惨雾之中。韩王厘寝食难安,群臣束手无策。韩非虽竭力周旋,派人向列国求援,却也知希望渺茫。
就在这绝望的时刻,一名风尘仆仆的信使被紧急进入韩非府邸。
“公子!信陵君密信!”
韩非精神一振,急忙接过拆阅。当他看到信中内容时,原本黯淡的眼神中骤然爆发出惊人的亮光!
“苍天不负!苍天不负啊!”韩非激动得声音都有些颤抖。
信中,信陵君言辞恳切,表示对韩国危局感同身受,他将亲自即刻启程赶赴新郑,与韩共商抗秦大计!不仅如此,他还已修书多封,派往赵、楚、燕、齐等国,力促合纵,共抗强秦!更让韩非惊喜的是,信陵君已成功说服魏王,并亲自举荐老将廉颇挂帅,统领魏国精锐大军,即日开拔,前来援助韩国!
这消息犹如一道惊雷,划破了新郑上空的阴霾!
韩非不敢怠慢,立刻捧着信陵君的亲笔信,疾步奔入王宫,向韩王厘禀报。
当韩王厘与朝中大臣听闻此讯,初时皆不敢置信,待反复确认信件真伪后,整个朝堂顿时爆发出如释重负的欢呼!
“信陵君高义!魏国高义啊!”
“廉颇将军亲自挂帅!我韩国有救了!”
“天不亡韩!天不亡韩啊!”
前几日还死气沉沉的韩国君臣,此刻个个面露喜色,仿佛抓住了救命稻草。
韩王厘更是激动得老泪纵横:“寡人…寡人以为此生唯有顺天应命,坐待国亡…未曾想,穷途末路之际,竟真等来了转机!”
他猛地一拍御座扶手,断然道:“好!好!这便是时来运转!速备馆驿,以最高礼仪迎接信陵君!传令下去,犒赏三军,鼓舞士气!寡人倒要看看,有信陵君与廉颇将军在此,秦人还敢如何猖狂!此番,纵然国弱,也要让他们知道,我韩国,尚存三分骨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