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雪在两人之间打着旋儿,卷起细碎的冰晶。任安宰那句轻如叹息的“对不起”,仿佛投入深潭的石子,只在兰乔曦心中漾开一丝微澜,旋即归于沉寂。她平静的反问,更像是对过往纠缠的最终断语。
然而,任安宰并未因她的疏离而移开目光。他深邃的眸子,如同凝结了万载寒冰的风暴之眼,此刻却燃烧着一种近乎献祭的、令人心悸的炽热。那炽热穿透了风雪,穿透了兰乔曦刻意筑起的淡然壁垒,直抵她灵魂深处。
“执着?” 他低低地重复了一遍她的词,唇角竟缓缓勾起一抹弧度。那笑容里没有温度,只有一种近乎破碎的、玉石俱焚般的决绝。“曦儿,你错了。这从来不是执着。”
他的声音陡然拔高,每一个字都如同重锤,敲打在寂静的雪夜,盖过了远处模糊的圣诞颂歌,带着一种宣告天地般的悲怆与疯狂:
“爱你——
是我存在的唯一意义!”
话音落下的瞬间!
“轰隆——!!!”
毫无预兆!一道粗壮得难以想象的紫色雷霆,撕裂了被厚厚雪云覆盖的铅灰色天幕!那雷光并非寻常的银白或蓝紫,而是呈现出一种深邃、妖异、蕴含着无尽毁灭与天道威压的深紫!它如同咆哮的远古巨龙,精准无比地朝着圣诞树下、那个仰头宣告的男人,当头劈落!
刺目的紫光瞬间吞噬了任安宰的身影!强光将整个广场映照得如同白昼,巨大的轰鸣声震得地面都在颤抖,无数雪花在瞬间气化!周围拍照嬉闹的人群爆发出惊恐的尖叫,纷纷抱头躲避!
兰乔曦只觉得一股沛然莫御的冲击波狠狠撞来,将她整个人掀飞出去!她重重摔在冰冷的雪地里,五脏六腑都仿佛移位,眼前只剩下那片吞噬一切的、令人灵魂战栗的深紫色光海!
时间仿佛被无限拉长。
不知过了多久,那毁灭性的紫光才骤然敛去,只留下空气中弥漫的浓烈臭氧气息和地面一片焦黑的痕迹。
风雪重新灌入这片死寂的区域。
兰乔曦挣扎着抬起头,雪沫和灰尘沾满了她的头发和脸颊。她心脏狂跳,带着一种连自己都无法理解的巨大恐慌,朝着那片焦黑望去。
任安宰还站在那里。
只是,他不再是那个遗世独立、冷峻挺拔的身影。
他单膝跪在焦黑的雪地上,一手死死撑着地面,支撑着摇摇欲坠的身体。那件米色的风衣早已化为飞灰,露出底下同样焦黑破损的衣物。他裸露出的手臂、脖颈、甚至侧脸上,布满了狰狞的、深可见骨的焦痕,皮肉翻卷,边缘还闪烁着细小的、令人牙酸的紫色电弧!鲜血混合着焦黑的皮肉组织,沿着他的下颌、手臂,一滴滴砸落在雪地上,晕开触目惊心的红黑痕迹。
他周身散发着一种难以言喻的衰败与破碎感。仿佛一尊即将彻底崩解的琉璃神像,被强行粘合在一起,每一道裂痕都透着毁灭的气息。那象征着冥府至高权柄与力量本源的风暴蓝魂火,在他眉心剧烈地摇曳、明灭,每一次闪烁都黯淡一分,如同风中残烛,随时可能彻底熄灭——那是神格在崩塌!
然而,最让兰乔曦灵魂冻结的,是他此刻的眼神。
他艰难地抬起头,透过凌乱滴血的发丝,望向她。那双风暴蓝的眼眸,在神格崩裂的痛苦和灭顶的天罚下,竟然没有一丝恐惧,没有一丝后悔!里面燃烧着的,依旧是那种纯粹到极致、也疯狂到极致的——爱意!
那爱意,如同淬炼了亿万年的星辰核心,在毁灭的边缘,爆发出最后、也是最璀璨夺目的光华!它穿透了皮开肉绽的狼狈,穿透了神格崩裂的绝望,直直地、毫无保留地烙印进兰乔曦的眼底、心间、灵魂最深处!
“看……” 任安宰的声音嘶哑破碎,带着血沫和内脏碎块,却清晰地响彻在兰乔曦的耳畔,带着一种殉道者般的平静与满足,“曦儿……看到了吗?”
“这……就是我的‘意义’……”
“天道……也抹杀不了……”
他看着她,仿佛要将她的身影,连同这漫天风雪,一同刻进自己即将彻底消散的神魂里。那眼神,是诀别,是献祭完成后的解脱,更是对他那句宣言最残酷、最震撼的印证!
兰乔曦瘫坐在冰冷的雪地上,浑身冰冷,血液仿佛都凝固了。巨大的视觉冲击和灵魂层面的震颤让她失去了所有反应的能力。她只能呆呆地看着那个在深紫色天罚下、神格崩裂、却依旧用燃烧生命般的目光“爱”着她的男人。
爱你,是我存在的唯一意义!
这句话,不再是一句空洞的情话。
它化作了撕裂天幕的紫色狂雷!
化作了皮开肉绽、神格崩裂的惨烈景象!
化作了他眼中那至死不渝、连天道都无法磨灭的炽热烙印!
一股难以言喻的、混杂着极致恐惧、巨大震撼、冰冷绝望和……一丝连她自己都不敢深究的、被如此疯狂爱意所刺痛的复杂洪流,瞬间冲垮了兰乔曦所有的防线!
“噗——!”
急怒攻心,悲愤交加!一口滚烫的鲜血猛地从兰乔曦口中喷出!鲜艳的血色在洁白的雪地上溅开刺目的红梅!她眼前一黑,身体软软地向后倒去,意识陷入彻底的黑暗前,最后看到的,依旧是风雪中,任安宰那双死死锁住她、燃烧着毁灭与爱意的、破碎的风暴蓝眼眸。
风雪呜咽。
圣诞树顶端的伯利恒之星依旧散发着温暖的光芒,静静俯视着雪地上,一个神格崩裂、濒临湮灭却执念如魔的男人,和一个被那疯狂爱意冲击得呕血昏迷的女子。
爱到极致,便是毁灭。
而毁灭本身,竟也成了他存在的,唯一祭坛。
风雪呜咽,如同天地间低沉的挽歌。
兰乔曦倒在冰冷的雪地上,意识彻底沉入黑暗,殷红的鲜血在她苍白的唇角和洁白的雪地间,绘就了一朵刺目而绝望的花。她没能听到,在她意识消散的瞬间,那个单膝跪在焦黑雪地里、神格崩裂、濒临湮灭的男人,用尽最后一丝力量,对着她昏迷的身影,发出的、如同泣血般的低语。
那低语,穿透风雪,带着神魂即将溃散的微弱,却蕴含着一种穿透轮回的、令人灵魂震颤的偏执:
“曦儿……我知……” 他每吐出一个字,口中都涌出带着内脏碎块的黑红血沫,眉心的风暴蓝魂火如同风中残烛,剧烈摇曳,光芒又黯淡一分,**“我知……罪孽深重……万死……难赎……
他艰难地抬起那只未被天罚彻底摧毁、却同样布满焦痕的手,似乎想触碰她,却无力地垂落,只在雪地上划出一道无力的痕迹。
“然……”他的声音陡然拔高了一丝,带着一种玉石俱焚般的决绝,那双破碎的风暴蓝眼眸死死盯着她毫无生气的脸庞,里面燃烧的火焰非但没有熄灭,反而在毁灭的边缘爆发出最后、最纯粹的光华!**“此心此魂……为你而生……为你而燃……”**
深紫色的电弧在他焦黑的伤口上噼啪作响,每一次闪烁都带走他一丝生机,他的身体在不可抑制地颤抖,仿佛下一秒就要彻底崩解成飞灰。但他的声音,却带着一种献祭般的狂热和满足:
“亦愿为你……化为劫灰!”
雪花落在他翻卷的伤口上,瞬间被滚烫的血和残余的雷力蒸发。他仰起头,望向那依旧残留着天罚余威、铅云低垂的天空,嘴角竟扯开一个疯狂而嘲弄的弧度:
“纵天道不容……神格尽碎……轮回永弃……”
他的目光重新落回兰乔曦身上,那眼神复杂到了极致——是刻骨的眷恋,是毁灭的快意,是赎罪的解脱,更是一种将自身存在彻底绑定于她的、不容置疑的宣告:
“爱你……是我刻入神魂、写入命轮、至死……不悔的——
——存在之证!”
他猛地咳出一大口本源魂血,那血液不再是幽蓝,而是混杂着神格碎片和毁灭雷光的暗紫色,砸落在雪地上,发出滋滋的腐蚀声。他用尽最后的力气,将那只焦黑的手掌,狠狠按在自己同样焦黑的心口位置——尽管那里早已被天罚洞穿!
“以骨为碑……以血为铭……” 他的声音低弱下去,如同风中残烛最后的叹息,却带着一种不容更改的、烙印天地般的决绝:
“此志……”
“不渝。”
最后一个字落下,他按在心口的手无力地滑落,身体向前倾倒,重重地扑倒在冰冷的雪地上,就在兰乔曦身边不远处。眉心的魂火,终于彻底熄灭,只留下一道深紫色的、如同被最恶毒的诅咒灼烧过的焦痕。他周身最后一丝微弱的气息,也如同燃尽的烛火,彻底消散。
风雪迅速覆盖了他焦黑残破的身躯,如同要掩埋掉这惊世骇俗的、以毁灭为终章的“存在之证”。
若兰乔曦此刻能听见……
她紧闭的眼睫或许会微微颤动一下,但那苍白的唇边,最终只会缓缓勾起一丝冰冷到极致的、充满无尽嘲讽的弧度。
冷笑。
多么可笑啊!
多么……讽刺至极啊!
誓言?
前世幽冥,他指天立誓,以本源精血为契,以天道为鉴,字字泣血,句句诛心!说什么“此生此世,生生世世,唯爱一人”,“不离不弃,永世不渝”,“若有违此誓,甘受天道神罚,魂飞魄散,永堕无间,万劫不复”!
结果呢?
誓言犹在耳,转眼便是十里红妆迎新人!是鹤珍珍挽臂的荣耀!是菱悦仙子当众的逼婚!是他冰冷沉默下的纵容!是他将她推入绝望深渊、亲手扼杀他们骨血的绝情!
那所谓的天道神罚,最终竟成了他此刻用来证明“爱意”的工具?成了他“存在意义”的注脚?
誓言?
在她兰乔曦眼中,早已沦为这世间最虚伪、最廉价的笑话!是强者用来束缚弱者、掩饰私欲的华丽枷锁!是背叛者事后用来装点悔恨、自我感动的遮羞布!
他此刻的“以骨为碑,以血为铭”,用毁灭来宣告的“不渝”,在她听来,不过是另一种形式的……自我感动和道德绑架!是试图用最惨烈的死亡,在她心中刻下无法磨灭的印记,让她背负上永恒的愧疚和阴影!
爱?
若他的爱就是背叛、是伤害、是毁灭、是死后还要用这种方式来纠缠不休……那她宁愿从未被爱过!
存在之证?
以毁灭他人、毁灭自己为代价的存在,本身就是最大的罪孽!这“证”,她不屑要!也……承受不起!
可惜,她听不见。
或者说,她潜意识里,已经彻底关闭了接收他任何信息的通道。
那呕出的鲜血,那陷入的黑暗,是她灵魂最后的、最决绝的防御。
风雪依旧,覆盖着两具失去意识的身体。
一个神格崩碎,神魂寂灭,以最惨烈的方式践行了他扭曲的“存在意义”。
一个心防尽碎,呕血昏迷,在无声的黑暗里,对那迟来的、以毁灭为句点的“誓言”,报以灵魂深处最冰冷的嗤笑。
誓言,终究只是说者用以感动自己、束缚听者的……可笑枷锁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