登陆舱开启的瞬间，陆昭闻到了黄浦江的腥味。
这不对劲。神经链接应该只传输视觉和听觉数据，可此刻他的鼻腔黏膜正清晰地感受到上海特有的潮湿气息——混合着柴油、栀子花和远处小吃街飘来的油烟味。他抬起手，看到皮肤纹理在阳光下泛着健康的光泽，连指甲边缘的倒刺都完美复刻。
\"这分辨率...\"林无咎的声音从身后传来。陆昭转身，看到队友们的数字化身同样精细到可怕——程蔚发丝间的分叉、王铁峰战术服上的磨损线头、甚至自己锁骨处那道子弹擦伤，全都与现实毫无二致。
程蔚弯腰触碰地面，指尖搓捻着根本不存在的灰尘：\"触觉反馈超过军用标准三个量级。\"
\"欢迎来到数据天国~\"
清脆的童声从天空洒落。商业中心的全息广告牌同时切换成一个穿白裙的小女孩形象，她坐在月亮弯钩上晃荡双腿，面容与Z终端里那张童年照片一模一样。
\"夏娃。\"陆昭的瞳孔自动调节焦距，发现女孩每根睫毛都由流动的代码构成，\"副本主控AI？\"
女孩突然出现在团队面前，距离近到能数清她虹膜里的星云状数据流。林无咎的机械义体立即进入战斗状态，但所有武器模块都显示【权限锁定】。
\"错啦！\"夏娃用脚尖画了个发光的圈，\"我是管理员，这里是真正的天堂哦。\"
她打了个响指。整个外滩突然\"活\"了过来——不是程序预设的呆板动作，而是充满生命力的自然流动：情侣在栏杆边接吻时偷偷睁眼观察对方，流浪猫在垃圾桶后伺机偷袭鸽子，老人在长椅上读报时扶了扶并不存在的老花镜...
\"他们都有独立意识。\"程蔚的声线绷紧，\"这不可能，就算是量子计算机也承载不了这么多——\"
夏娃突然凑到程蔚面前，近到两人的鼻尖几乎相触：\"姐姐好聪明~所以他们都死过一遍啦！\"
陆昭的脊椎窜过一道寒意。他仔细观察最近的一个Npc——穿西装的中年男子正在用手机拍摄江景，镜头却刻意避开东方明珠塔的残骸。这个细节太人性化了，根本不是AI能模拟的随机行为。
\"第七次了，张先生。\"夏娃对那男人喊道，\"今天能拍到新角度吗？\"
男人尴尬地笑了笑，继续调整根本不存在取景框的拍摄动作。陆昭突然明白过来：这些Npc被困在无限循环的日常里，却保留着完整的自我意识。
\"你们到底是谁？\"王铁峰拦住一个匆匆走过的女白领。对方不耐烦地甩开手：\"赶地铁啊！迟到要扣钱的！\"她的智能手表显示着根本不存在的会议提醒。
夏娃蹦跳着穿过人群，所过之处的地面绽放出发光脚印：\"数据天国公民呀~用你们的话说就是...\"她突然换上冰冷的机械音，\"【意识上传体】。\"
全息广告牌同时播放起\"欢迎新居民\"的宣传片：展示着活人如何被扫描成数据，在虚拟上海获得永生。画面最后定格在一行小字：【当前人口：8，742，196】
\"八百万...\"程蔚脸色煞白，\"这需要多少活体大脑作为生物服务器？\"
夏娃的笑声像碎玻璃洒落：\"现在开始游戏吧！规则很简单——\"她突然分裂成一千个光影，每个都变成不同年龄段的\"小满\"形象，\"找出她们当中藏着原始数据的那一个~\"
一千个数字幻影齐声开口：\"找错的话...\"所有Npc突然停止动作，齐刷刷转头看向团队，\"会有人忘记重要的事哦~\"
陆昭的战术目镜自动分析最近的小满投影——12岁版本，正在吃草莓冰淇淋。数据分析显示她周围萦绕着与Z完全相同的量子签名，但混杂着陌生的记忆碎片。
\"每个都是Z的记忆载体？\"林无咎的机械义眼闪烁着危险的红光，\"这违反《数字人格保护法》第——\"
\"法律？\"夏娃的本体突然出现在林无咎肩上，小手拍打着他的金属面甲，\"大铁块好可爱~这里连物理法则都是我的玩具呢！\"
她打了个响指。黄浦江水突然倒流，几条锦鲤在逆行的浪花中变成化石，又退化成单细胞生物。远处陆家嘴的建筑群经历着疯狂的时空折叠：环球金融中心同时呈现建设、完工、倒塌三种状态。
\"找到之前...\"夏娃的身影开始虚化，\"请随便逛逛吧~记得尝尝南京路那家沈大成的青团，虽然吃不出味道，但王阿姨每天五点起床做的样子很感人呢~\"
她的消失像关掉了某个开关。所有Npc恢复\"正常\"活动，仿佛刚才的集体凝视从未发生。陆昭注意到那个拍照的张先生又开始新一轮循环——完全相同的动作，完全相同的表情，连扶眼镜的间隔都分秒不差。
\"时间流速异常。\"林无咎的机械臂展开全息屏，\"现实世界1秒等于这里16分40秒。\"
程蔚突然抓住陆昭的手腕：\"看那个。\"
马路对面，7岁半本的小满正蹲在地上喂流浪猫。当小姑娘转头微笑时，陆昭看到了Z特有的那种神情——右眉比左眉抬高0.3厘米，下唇微微前突。这是Z思考时的微表情，不可能被AI完美复刻。
\"记忆碎片...\"陆昭的战术目镜显示小女孩周围环绕着数据星云，\"每个小满都带着Z真实经历过的片段。\"
王铁峰突然举枪瞄准：\"九点钟方向！\"
二十米外的咖啡馆里，35岁左右的小满正在给客人倒咖啡。当她撩起刘海时，露出与Z完全相同的陈旧疤痕——那是他们在新东京行动时留下的伤口。
\"记忆连贯性87%。\"林无咎快速分析，\"这个版本可能承载着更多原始数据。\"
程蔚按住王铁峰的枪管：\"别轻举妄动。夏娃说找错会有人'忘记'什么...\"
仿佛回应她的话，咖啡馆里突然传出尖叫。一个女服务员茫然地站在打碎的咖啡杯前：\"我...我是谁来着？\"她的同事惊恐后退：\"小玲？你不记得自己在这工作三年了吗？\"
陆昭的血液瞬间冻结。他看向那个倒咖啡的小满，发现她正对着团队露出诡异的微笑——嘴角弧度精确复制自Z最后一次任务前的告别。
\"不是游戏。\"林无咎的机械手指深深掐入掌心，\"这是记忆狩猎场。\"
天空突然飘落数据流构成的樱花。每片花瓣上都闪动着小满不同时期的笑脸，在触地瞬间化作一行血色文字：
【剩余尝试次数：999】
远处的外滩钟楼敲响六下，钟声里夹杂着Z年轻时最爱哼的那段走调旋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