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了对方直呼自己名讳,格拉德不由得心下一跳。虽然知道莫诺会有众多消息渠道,但是对方看破自己身份还是叫他意外。
这对于自己在大多数人面前,尤其是被他蒙骗的精灵面前,是个危险的不定时炸弹。
这下装傻也糊弄不过去,格拉德也不想再在这人手下平白讨顿打。识时务者为俊杰,自己和对方再掰扯下去绝对没有好果子吃。
好在格拉德着实幸运,不多时就看到正摇摇晃晃地向他们这个方向走来的科里·修。他立即站起身来,带着自己都没有意识到的热切高声道:“船长!”
“……”
“……”
但不知道为什么,自己情急之下冒出来的话居然叫周边的人都注意到了这里。水手们面面相觑后,居然都不约而同地嗤笑起来。
格拉德觉得有些尴尬,但这点尴尬和摆脱莫诺来说根本就不算什么。也就是趁着所有人都在发出意味不明的笑声时,格拉德推开挡在自己面前的莫诺,向还怔愣在原地的科里·修奔去。
“不是说……有事和我说吗?”格拉德顿了顿,但很快便顺畅地扯了个谎。
科里·修怔愣地望向他,混沌模糊的眼睛足以见得他此时并不清醒。格拉德不得不动手扯了扯他的胳膊,才叫对方堪堪反应过来:“……好像是……有的。”
格拉德霎时松了口气。即便身后的莫诺仍旧存在感极强地注视着自己,他还是故作轻松地拽着年轻的船长离开:“那我们现在走吧。”
科里·修乖顺地点点头,主动伸出了自己的胳膊。
格拉德一阵恶寒,但还是挽住了对方的胳膊,拉着他一起往船舱外走去。
晚间的海风冰凉咸湿,吹到面上的时候带来温温的涩意。甲板上没有其他人,所有水手都沉浸在宴会的热闹当中。
但透过破损的木板,可以看到地下室当中,山羊们明亮而颤抖的眼睛。
格拉德一时无言。虽然自己也不是什么善良的主儿,但同这帮畜牲生活了有段时间,如今自己成为了站在甲板上的人,还是有些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的。
“你……你在看什么呢?”
科里·修突然出声问他。
格拉德也是这个时候才想起来自己身边还有这么个人。不过把他拽出来的本意就是为了躲避莫诺,格拉德只准备在外面站一会儿就往船舱当中去,并不想在科里·修身上多费心思,也就没有搭理。
可没想到,明显是混沌的科里·修,失去了平日里叫人着恼的镇定,而变得格外执拗起来。即便格拉德并不搭理他,对方仍旧固执地挨了上来,同他一块贴在生锈的栏杆上:“你……为什么不回答我呢?”
格拉德并没有答应,不过还是转回头来。科里·修被他突然的举动吓了一跳,很是滑稽地后退几步,险些栽倒。
“你怎么……不理我?”科里·修又一次温温吞吞地发问。
格拉德被他弄得怪烦,很快地又把脸转回去了:“你太吵了。”
“你……你嫌我很吵吗?”现下的科里·修着实弱智,明见对方懒得搭理,居然还要凑上来追问。
格拉德敷衍地点点头,心里已经在后悔自己方才拿这人当作借口跑路了。
这不就是从一个坑里跳进了另一个坑当中嘛。
“对。”格拉德干脆利落道,单方面杀死对话。
科里·修肉眼可见地萎靡下去,而造就这一切的罪魁祸首心里却还在盘算着什么时候赶紧扔下他跑路。但格拉德的计划还没来得及得逞,袖子已经被突然地拉住了:“……对不起。我总做一些,让你不高兴的事。”
格拉德愣了愣,但很快又是一阵恶寒。
他不知道对方究竟是什么意思,但他对于这样示弱讨好的路数向来是厌恶的。
因为这总会让他想到维斯。
以谦卑的,低下的姿态,来祈求对方的怜惜与心软。从而达到自己的目的。格拉德被这样蒙骗了不知道多少次。
并不是什么好事。
格拉德一点也不想多回忆,于是又挪了挪,离对方更远了些。袖子也从对方手中抽了出来。
“……”
“我知道,自己做得很糟糕。”科里·修这次倒是不萎靡了,而是低头喃喃道,“也让你很失望。”
“我没有找借口……只是想和你说对不起。”
“奥利。”
听到最后的名字格拉德才反应过来对面这个醉鬼是认错了人。这叫先前的不满通通被诡异的好奇替代,他立即顺着对方的话询问道:“你做了什么?”
科里·修噎了一下,似乎是根本没料到自己的话还能得到回应。
但格拉德已然兴奋起来,对于这难得的八卦表现出了极高的兴趣——也许是因为涉及的对象,追问道:“到底是什么?”
“……”科里·修怔怔的,像是还在思索他话里的意思。
格拉德霎时不满起来。明明刚才还逻辑清晰有理有据地抓着自己,现在他一问话反而装起了哑巴。要不是确定清醒的科里·修说不出方才那番话,他都要怀疑对方是不是装傻骗自己玩了。
“我喜欢你……”科里·修温温吞吞地说。
“……”这个谁不知道。
格拉德立即着急道:“不是这个!我问的是,你干了什么?”
“……我,我把这艘船,弄坏了。”科里·修懵懂地说。
“什么意思?”
格拉德眼见着答案近在眼前,立即兴奋地追问。
但很可惜,他还没有得到准确的回答,这场八卦的另一个主人已经奇迹般出现在了甲板上。
奥罗拉的出现叫在场的两个人霎时噤声,比任何规训都管用。不知道为什么,看到精灵总会叫格拉德心里生出莫名的胆怯,他也不再敢扯着科里·修问东问西了。
“你们在做什么呢?”奥罗拉平静地询问,同时不动声色地把格拉德挡在了自己身后。
格拉德此时老实噤声,也非常不厚道地躲在了精灵身后,叫那个不清醒的醉鬼独自应付看起来就着恼的奥罗拉。
“我,我在……”
科里·修话语间的颠三倒四足以叫精灵发现问题的端倪。他有些诧异地回过头来,看向格拉德:“他喝醉了?”
“我见他的时候就醉了。”格拉德小声把先前的事情都说了一遍,包括莫诺对于自己并不客气的询问。但还是隐瞒了对方知道他身份的细节。
“这样?……”精灵很快皱眉,似乎对这件事也感到了棘手。但他很快正色,教训道:“那也不能直接拽着人家往外跑。”说罢,又看向盯着自己傻笑模样混沌的科里·修,噎了后道:“尤其是在人家还不清醒的情况下。”
格拉德吃瘪,但没有多少郁闷的情绪,而是带着一种莫名的雀跃道:“他刚才和我说喜欢你。”
“……”
“!!!”
格拉德一声惊叫,不明所以地护住自己的脑袋。一句“为什么打我”还没出口,奥罗拉已经面无表情地举起了另一只手。
格拉德霎时闭嘴,老实地抱头。
“……”
憋屈。
实在是有够憋屈的。
但是识时务者为俊杰,格拉德决定不和他计较。
“以后不要因为这些在外面干吹冷风。”奥罗拉简短道,把格拉德拉了起来。
格拉德还是憋屈得要命,但还是顺从地把自己的手交了出去。
另一侧的科里·修见状,立即带着奇怪的期待,也抬起了自己的胳膊。
奥罗拉沉默片刻,最后还是也拽过了他的胳膊。
三人艰难地又往船舱当中走去。
宴会已经接近尾声,金碧辉煌的大厅当中覆盖着难以消散的酒气,醉倒的人在各处躺倒,面色泛着浓郁的酡红,显得沉重而压抑。相较之下,喝昏了头只是不大清醒的科里·修居然也变得可爱起来。
格拉德还惦记着自己吃了一半就被抢走的乳酪蛋糕,于是果断地从托盘上扫荡走了大半。回去的路上也是一面走一面塞,最后到门口的时候也不剩下多少了。
大海终于平静些许,但谁也不知道这是不是暴风雨前的平静。科里·修仍旧混沌地眯着眼睛,这时候才能看出他眉目间的稚嫩,才能后知后觉地想到他的年轻,想到他继承了早逝父亲的船只与罪恶的时候,才只是少年模样。
年轻的船长半靠在自己肩头的时候,格拉德如此想到。虽然他自己也挨着奥罗拉的肩膀,但他还是觉得科里·修的行为非常的懈怠。
大海涌动时发出的声音轻柔深远,仿佛将人完全包裹在海浪当中。格拉德把蛋糕吃完,觉得嘴巴又寂寞起来。抬头看奥罗拉,发现对方已经停在一个地方许久,并不再前进了。
他有点莫名:“怎么了?”
“……”奥罗拉揉了揉额角,“只是在想,自己是不是对这人有点太狠了。”
格拉德思忖半天,才把这人和在自己身上昏睡的科里·修联系起来。本着好听八卦的心思,他立即道:“对呀。他可是喜欢你……”的。
“!!!”
“你干嘛打我!”格拉德不可思议地瞪大眼睛。
奥罗拉继续面无表情地抬手。
格拉德只好憋屈地闭嘴低头。
“喜欢这件事,不要大声嚷出来。”最后奥罗拉叹了口气,抬起的手没有收回来,而是顺势揉了揉他的脑袋,“……尤其是在他肯定会被拒绝的情况下。”
格拉德一时分辨不出对方是在维护科里·修的自尊心还是在反复鞭尸,不过还是怕被敲脑门,便没有问出口。
“不应该给点反应吗?”格拉德小声嘀咕,“不然他多难过……”
“他不是喜欢我。”奥罗拉终于忍不住,在他脸上掐了把。
“?”格拉德立马反驳,“他都承认了……”
眼见着奥罗拉又要动手,格拉德连忙老实下来不再多提。
“不要胡说。”奥罗拉淡声道。
被威胁多次的格拉德一脸憋屈,最后只能闭嘴。
“你不要在他面前提。”奥罗拉最后道。
格拉德好半天才闷闷嗯了声。
这二人确实奇怪。
但这样的奇怪却不单单只是因为什么感情。抛开八卦的无意义部分,科里·修的喜欢似乎并不如同自己想得那样简单。
或者说,这样的上位者的喜欢,还能简单得起来吗?
格拉德心里一暗,也不知道自己又是为了什么低落。但是强迫自己不再去想。
黎明终将来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