格拉德本以为经过这般对弈,科里·修肯定要在看牙医的路上给他使绊子。
更坏的结果就是,在格拉德没能成功逃命以前,都要忍受这非人的折磨。还是在不能够吃喜欢的甜食的情况下。
但没有想到此人居然异常配合,真的领着他去看医生。虽说在看到那医生的脸的时候,格拉德一点也笑不出来了。
给自己看病的医生居然是莱斯利。
虽然知道这人的医学的热衷,但格拉德清楚,在和自己一起被捆来这艘船以前,莱斯利并没有和这里的任何人有关系。
更别说当上这里的医生。
除非他主动提出。
“……”
昔日的同盟在现下过得比自己适意不知多少,这叫格拉德非常不痛快。但是没来得及冷嘲热讽几句,牙龈就被不轻不重地摁住了。
他又一次痛到掉眼泪。
莱斯利倒是一副公事公办的模样:“都说了不要再吃糖了。”
格拉德揉着自己的脸,愤恨地想到,就因为他犯了这该死的牙病,于是现在每个人都能够对自己提出这么无理的恶毒要求,实在是叫他生气。
最后对方开了些药丸就放他们走了。格拉德现在看莱斯利非常不爽,于是没有说任何话就要走。
倒是科里·修拉住了他,说要介绍他们两个好好认识认识。
格拉德一点也不想再认识莱斯利,但迫于形势,现在也不好反对。毕竟吃人嘴软拿人手短,自己抽风性的牙痛还指望着这位船主人偶尔的好心呢。
于是格拉德只能站定不动,顺从地伸出一只手来。
“你好。”
他生硬道。
莱斯利没有说话,只是啧了声。但最后还是敷衍地扯了扯他的手。对方的手心温凉,皮肤触感滑腻,挨到的时候格拉德浑身都起了鸡皮疙瘩。
他果然很讨厌这个人。
格拉德如是想道。
也不知道他们先前是怎么当上朋友的。
不过好在,自己多少窥见了对方的本质,也及时抽身止损了。
两个人都反应僵硬,科里·修却若有所思道:“看起来关系很好呢。”
“我现在可不想和他说话。”莱斯利头也不抬,摘掉了手上的手套,“要是真的在乎他,就给人换身衣服。”随后夸张地皱起一点鼻子:“都臭了。”
格拉德霎时恼怒起来。
但还是维持死人脸回敬道:“自然比不上您香飘万里——好像被消毒液洗劫过一样的芬芳。”
莱斯利被他呛住。两个人的战争一触即发。
最后还是科里·修慢悠悠地拽回了愤怒的骑士大人,温声道:“蒙特医生,继续工作吧。”
此话一出,莱斯利自然不好继续纠缠不休,只得再次背过身去。
而这一幕落在格拉德眼里,自然是这人在短短几天已经被规训成非常老实的模样,不由心觉嘲讽。
表面上很有原则的某人,原来也会为了性命屈服啊。
那上辈子怎么在自己手下这么硬气,明明只要说句道歉,好心的骑士大人就会留他全尸的。
往事不可追,这点事情也没有由头拿到现在来说。但格拉德还是非常非常的不舒服,非常非常的不痛快。
他总觉得,莱斯利·蒙特的硬气与刻薄,仅仅只针对于自己。
尽管他上下两辈子经受的来自他人的恶意加起来,已经可以为自己造座神殿了,但格拉德对于这样的感觉——尤其是来自于自己昔日的同伴的恶意,仍旧感到不悦。
虽然已经算不上是同伴了。
说是背叛者更贴切。
二人的僵持自然引起了科里·修的好奇。
回去的路上,敏锐的船主人自然提及了这个问题:“你们认识吗?”
格拉德随口嗯一声,倒是没有在这件事上多作掩饰。
毕竟也没什么必要。
“我们碰见他的时候,是在三天前。”科里·修摸着下巴道,“本来他也要被丢进地下室,和你同个下场的。”
顿顿,他又道,“不过嘛,对方是蒙特家的正经少爷,大家就放过他了。”
格拉德没回话。
“要是你是那位很受欢迎的海恩,也许事情也会出现转机。”船主人悠悠道,“可惜他死掉了。对吗?”
格拉德慢吞吞地抬头:“对于陆地上的事情,你倒是很清楚。”
科里·修笑了起来。
“自然。”
“要是这也不清楚,又该怎么做生意呢?”
格拉德不置可否。
“待会儿回去,要说什么话,你知道吗?”
临近入口,科里·修故作不经意地提起。
格拉德瞥他一眼,扯了扯唇角:“现在还嘱咐起来了?”
“那你想怎么样?”科里·修懒得多和他博弈。
“我听说过几天,船只会靠岸。”格拉德淡声道,“你们下船采买物资的时候,要带上我和奥罗拉。”
科里·修挑了挑眉,没说好也没说不好:“你们下了船,还会回来吗?”
“会。”格拉德目光沉沉,“在那个地方我们都待不下去。你大可以放心。”
科里·修顿了顿,不可置否:“我不会意外你从哪里知道了这种小道消息……但是,说服奥罗拉和你同行,可不是件简单的事情。”
“不需要说服。”格拉德说,“这就不用你多操心了。”
科里·修莞尔:“好吧。不过我有些好奇,既然你们不打算逃跑,那又为什么要要求下船呢?总不至于只是为了看看风景吧?”
“为什么不呢?”格拉德反问,又好笑道,“不过船长先生,您觉得我会把真正的原因告诉您吗?”
科里·修没有回答,反倒笑眯眯地回道:“那你们就好好看风景吧。”
“……”
没有在口头上讨到好,格拉德当即不满地啧了一声。但还没有转身就走,又给人抓住了:“你知道该说什么了吗?”
格拉德两眼一闭,心说这人可真有病。但张口却是:“船长是个特别好的人带我去看了牙齿还给我抓了药回来的时候还说要带我们出去玩是个特别特别好的人……”
一口气说完这通话,格拉德只觉得自己要岔气。但对方却是一副满意的模样,也终于松开了格拉德的后脖颈。
“就这么说。”得到了各种夸赞的船主人笑眯眯道,“一个字也别改。”
“……”
格拉德自然不会叫他如愿。
再次回到地下室的时候,奥罗拉正坐在有光的地方教山羊拼字。这实在是件无聊的事情,但对方总是乐此不疲的模样。
顺带一提,对于这些倒霉的畜牲,奥罗拉也一直抱有奇怪的怜悯之心。
实际上,这精灵的怜悯之心泛滥得简直像是纯白的天使鸟人。
但介于自己也是被对方的怜悯之心保护下来的一员,格拉德决定对于他这样的行为不予置喙。
在对方身侧坐下的时候,奥罗拉眼皮没抬,只是伸手又要碰他脸。好在格拉德这次确实是学聪明了,当即就侧身一躲。
结果没坐稳,躲闪之后立即啪叽一声,栽倒在了身边的山羊毛绒的身体里。
“……”
格拉德被铺天盖地的山羊臊味熏得恶心,赶忙爬起来远离。
一旁的奥罗拉倒是没有心疼他的意思,立即不加掩饰地乐出了声。最后如愿戳到了格拉德鼓起来的脸。
格拉德又一次疼得要掉眼泪。但看着奥罗拉憋笑的蠢蛋模样,心说自己不和教山羊写字的傻瓜计较。
奥罗拉得逞后也是点到为止,并不折磨他了。低头看起了格拉德刚拿回来的药,一面翻动一面道:“都说了不应该吃这么多糖。现在好了吧?牙齿都坏掉了,还要吃这么多药。”
格拉德忍气吞声,也不多和他计较。
最后奥罗拉看完了他拿来的药,又低头准备教山羊拼字玩的时候,格拉德也有些沉不住气了:“你怎么不问我和他说了什么?”
“你说了什么?”奥罗拉好笑道,“和我有关系吗?”
“我们几天后会在夜雾森林下船。”格拉德道。
“……”奥罗拉抬眼,“他答应了?”
格拉德点点头。
“那好吧。”精灵故作轻松道,“虽然我一点也不想去……但是这和你要的圣杯有关系,对嘛?”
格拉德没说话。
奥罗拉却已经凑近了摸了摸他的脑袋,叹口气道:“我就知道你不会死心的。你们人族都这样。”
格拉德抬头看他,回答说:“我之前得到的信物,碎在了船上。我想要在那个时候去找它们。”
“你不会下船吗?”奥罗拉诧异道。
格拉德淡声:“看那时候的情况。”
要是莱斯利也和他们同行,他自然不需要费工夫留在船只上。
奥罗拉倒没多说,仍旧低头摸着一旁的山羊角。
格拉德察觉出对方情绪不佳,但又模糊着意识不明白。最终他把这样的局面归结于对方对于接下来的旅途的抗拒,于是试探性地出声道:“你很不想过去吗?”
“正常的精灵都不会想过去的吧。”奥罗拉扯了扯唇角,“毕竟那是堕落精灵们聚集的地方。”
格拉德:“你会讨厌他们吗?”
“讨厌?”奥罗拉摇了摇头,“当然不会。没有精灵想要堕落,一辈子困在那样暗无天日的地方。这不能怪他们。”
“不过在那里下船,你也多少能知道一些这艘船的目的地吧。找东西也自然方便许多。”奥罗拉又看他一眼,不咸不淡地把他心里所想戳破,“也没什么不好的。”
格拉德拉过他的手,好声道:“可是你不喜欢,那我就不下去了。”
“……”
“你从哪里学的这番话 ?”奥罗拉失笑,“怪模怪样的,也不适合你。”
格拉德心里确实毫无波澜,被指出来也没有继续装蒜:“我还是要去找圣杯的。要是伤害到你,我很抱歉。”
奥罗拉没说话,只是叹气道:“不用对我抱歉的。如果因为我的缘故,而改变自己的什么,才是需要抱歉的事情。”
格拉德真的说不出话来了。
“总之没什么事。”奥罗拉最后说,“不用责怪自己。”
格拉德心说他并不会责怪自己。像自己这样偏执又恶毒的人,对于所有事物都怀揣着极端自私自利的态度。他不会因为损害了他人的利益而感到愧疚,也不会心生任何后悔的情绪。
但是奥罗拉说这样话的时候,仍旧维持着平常模样的宁静与温和,腐朽木板间,光线透过罅隙倾落而下,仿佛在轻吻他金色的发顶。
精灵实在是美丽得会让人动摇的生物。
即便是格拉德,也觉得心里的某处轻微地陷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