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宫站在船头,他的青衫早已被雨水湿透,紧紧地贴在身上,使得他原本就瘦削的身形显得更加单薄。
他静静地凝视着如铁墙般围拢过来的张合骑兵,那一瞬间的惊骇竟然已经从他的脸上消失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枯寂的平静。
仿佛他早已预料到这一刻的到来,所有的情绪都在这一瞬间被抽离,只剩下一片死寂。
陈宫不再去看那些指向他的冰冷矛尖,他的目光缓缓地扫过这片被洪水肆虐过的城池。
远处,刘备那面残破的赤旗正在白门楼的方向缓缓坠落,被浊浪无情地吞没。他的嘴角微微牵动了一下,似笑非笑,那是一种充满了绝望的笑容。
随着那一丝笑容的浮现,陈宫眼中最后一丝光亮也彻底熄灭了,只剩下一片无边无际的灰烬。
他的世界在这一刻变得黑暗而冰冷,所有的希望都在瞬间破灭。
“陈公台。”
张合的战马越来越近,冰冷的马头几乎要触碰到摇晃的船身。
他的声音并不高,但却带着一种铁石般的重量,穿透了水声和风声,直直地传入陈宫的耳中。
“大将军在城外,等你很久了。”
陈宫慢慢地转过头,湿漉漉的头发像被雨水浸泡过的杂草一样,紧紧地贴在额头上,水珠顺着他那苍白得如同死人一般的脸颊滑落。
他的目光缓缓扫过马背上身披重甲、威风凛凛的张合,那张年轻却已经被岁月和战争磨砺得充满沧桑与杀伐之气的脸庞,以及周围那一群沉默得如同钢铁一般、手持长矛大戟的骑兵。
“走吧。”
陈宫的嘴唇微微颤动着,只发出了这两个字,声音低沉而沙哑,仿佛是从喉咙深处挤出来的一般,没有丝毫的波澜。
张合那如同铁铸一般的面庞上,肌肉微微抽搐了一下。他紧紧地盯着陈宫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就像是盯着两口干涸的枯井,右手突然猛地一挥。
“绑了!”
他的声音冷酷而决绝,如同冬日里的寒风,让人不寒而栗。
随着张合的一声令下,几条带着锋利铁钩的挠钩如同闪电一般瞬间抛出,准确无误地钩住了那艘正在剧烈摇晃的舢板。
几名身形彪悍的骑士毫不犹豫地涉水上前,他们的动作虽然显得有些粗暴,但却异常迅速而有效。
冰冷的绳索像毒蛇一样迅速缠绕上陈宫那瘦弱的双臂和身体,将他紧紧地束缚起来。
陈宫完全没有丝毫的挣扎,他就像一个失去了所有牵线的木偶一样,任凭那绳索深深地勒进他那已经被水湿透的衣衫里。
他的身体被慢慢地拖离了那条注定要沉没的破船,向着张合的马前移动。
浑浊的洪水在众人脚下翻涌,发出沉闷的呜咽。
张合端坐马上,看着被缚于马前泥水中的陈宫,如同看着一尊被洪水冲刷上岸、已然失去所有神采的残破石像。
他勒转马头,黑色的披风在潮湿的空气中沉重地一甩。
“回营!”
冰冷的命令落下,这支从洪流中踏浪而来、擒获了刘备首席谋士的铁骑,簇拥着那个沉默的俘虏,开始调转方向。
马蹄重新踏破浑浊的水面,哗啦作响,踏出一条归途。只留下身后那片死寂的汪洋,和一座正在洪水中缓慢沉沦的孤城。
另一边魏延踩着齐腰深的浊水,在一条偏僻的巷弄中艰难前行。
冰冷的水流裹挟着碎木、杂草,不时撞击着他的腰腹。他右手紧握长刀,刀锋在水面划开一道细长的波纹。
“魏将军!这边!”
前方一处半塌的屋檐下,几名蜀军亲兵正奋力推着一艘临时扎制的木筏。魏延认得那是他帐下的老兵,从荆州时就跟随他的亲信。
“其他人呢?”
魏延声音嘶哑,嘴唇因寒冷而泛白。
亲兵低下头。
“都……都散了……”
魏延沉默片刻,突然将长刀狠狠劈向水面,溅起一片水花。
“上筏!”
木筏在洪水中摇摇晃晃地前行。魏延站在筏首,湿透的衣衫紧贴在精壮的身躯上。他眯着眼睛,在雨幕中辨认方向。
下邳城已经完全变了模样,熟悉的街巷都淹没在水下,只能凭借几处高耸的屋顶和城墙残垣来判断方位。
“将军小心!”
一支冷箭突然从右侧射来,擦着魏延的脸颊飞过。不远处,一队曹军乘着小船正在巡逻,已经发现了他们。
“划!快划!”
魏延低吼着,同时抄起筏上备用的长矛。
曹军小船迅速逼近,箭矢如雨点般射来。一名亲兵惨叫一声,栽入水中。木筏剧烈摇晃,随时可能倾覆。
魏延突然纵身一跃,竟主动跳入水中。他在水下潜游数丈,突然从曹军小船侧面暴起,双手抓住船舷猛地一掀!小船应声而翻,船上的曹军惊呼着落水。
浊浪中,魏延如蛟龙般灵活。他抓住一名曹军的头发,将其按入水中,又夺过另一人手中的长刀,反手刺穿第三人胸膛。鲜血在浑浊的水中晕开,很快被水流冲散。
等魏延重新爬上木筏时,追兵已经解决。但筏上只剩两名亲兵,其余人都已不见踪影。
“往东南角去!”
魏延喘息着说
“那里城墙有处缺口,水流最急,曹军防守必定薄弱。”
当木筏接近东南城墙时,果然看到一处被洪水冲垮的豁口。
湍急的水流在此形成旋涡,发出骇人的轰鸣声。几具尸体在旋涡边缘打转,时隐时现。
“这……这过不去啊!”
亲兵惊恐地看着那咆哮的旋涡。
魏延却笑了。
“正是要借这水力。”
他命令亲兵将木筏划到漩涡边缘,然后深吸一口气。
“抱紧木头!”
木筏被卷入漩涡的瞬间,魏延感到天旋地转。浑浊的洪水灌入口鼻,巨大的离心力几乎要将人撕碎。但他死死抱住木筏的主梁,任凭激流将他们甩向缺口。
在令人窒息的漫长旋转后,突然一阵失重感袭来——他们被抛出了城墙!
魏延在湍流中奋力抬头,看到木筏已经支离破碎,但自己正被洪水裹挟着冲向下游。身后,下邳城在雨幕中渐渐远去,城墙上零星的火把如同鬼火般闪烁。
他抓住一块浮木,顺流而下。冰冷的河水带走体温,却带不走嘴角那抹死里逃生的冷笑。
“夏侯辰!徐公明……”
魏延在心中默念那个水淹下邳的敌将名字。
“来日必让你也尝尝溺水的滋味!”
汉水的支流在前方隐约可见。魏延知道,只要撑到那里,就能活下来。
……
下邳城破,陈宫被擒,魏延遁逃,徐州全境已然朝不保夕,又是两月时间,太史慈顺江而下,与夏侯辰合兵一处,剩下的徐州几郡,根本毫无还手之力,徐州彻底划入大魏的版图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