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强紧绷着脸,额角渗出细汗。
驴车上那套简易手术设备,几把止血钳,一卷薄纱布,少得可怜的消毒酒精,此刻在昏暗的洞穴里,显得如此寒酸。山洞里,尘土混合着浓郁的血腥气,试图维持无菌环境,无异于痴人说梦。
“老军医,真就……一点办法都没有了?”年轻护士的声音带着哭腔,手里的镊子都在发抖。
老军医缓缓放下探查伤口的手,沾满血污,喉咙里像是堵了沙子。他疲惫地望向那年轻伤员,嘴唇动了动,终究一字未吐。但那眼神,伤员懂了,这是让他自己选,是赌一把还是等死。
洞内其余几个伤兵,有的靠着石壁,有的蜷缩在地,目光无一例外,全钉在那条血肉模糊的大腿上。张奎山捂着自己的腿一脸希冀,脸色白得像纸,牙关紧咬,拳头捏得骨节发白。他们都清楚,这一刀下去,九死一生;可若是不动,便是十死无生。
年轻伤员脸色苍白如雪,嘴唇干裂起皮,豆大的汗珠从额角滚落,划过布满尘土的脸颊。他艰难地偏过头,视线先落在那条废腿上,再扫过围着他的一张张面孔。最终,他喉结滚动,轻轻点了点头。横竖都是死,不如豁出去拼一把。
洞内空气仿佛凝固,只剩下粗重的呼吸声。
手术在一种绝望的氛围中开始。老军医的手有些抖先上了个局部麻醉,汗水很快浸湿了他额前的花白头发。他屏住呼吸,用镊子小心翼翼探入伤口,试图夹出那枚致命的子弹。弹头嵌得太深,位置也实在刁钻,就那么不偏不倚地挨着大腿主动脉。每一次镊子的轻微触碰,都像是在死神锋利的镰刀边缘试探,稍有不慎,动脉一旦破裂,便是大罗神仙下凡也救不回来了。
手电筒的光柱在老军医颤抖的手中晃动,照亮了伤口里翻搅的暗红血肉。王强凑近,借着那摇晃的光芒一看,心也跟着沉了下去。那枚铜黄色的弹头,几乎是紧贴着血管壁,随着伤员微弱的呼吸,还在轻微地搏动。
老军医额角青筋暴起,牙齿咬得咯咯作响,几次尝试,都险些直接撕裂血管,造成无法挽回的大出血。他颓然放下手中的器械,声音沙哑,带着浓浓的绝望:“不行,太深了。我……我夹不出来。再动,人就真的没了。”
众人心头猛地一紧,那年轻伤员缓缓垂下头,眼神瞬间黯淡下去,再无一丝光彩。
就在这时,洞外漆黑的夜色中,突然传来一声悠长而凄厉的狼嚎。
紧接着,便是驴子惊恐万状的嘶叫和蹄子疯狂刨地的声音。
“不好!有狼!”一个经验丰富的老兵脸色骤变,低吼出声。
山谷间,此起彼伏的狼嚎声迅速连成一片,尖锐刺耳,远远传开,听得人头皮阵阵发麻。洞里的人都清楚,狼这种畜生,最为狡猾记仇,一旦被它们缠上,往往是不死不休的局面。可眼下这光景,枪声一响,远处围剿的鬼子定会被引来。手术进行到一半,伤员命悬一线,洞外狼群虎视眈眈,偏偏还不能开枪。
吴爱莲小脸煞白,紧紧抓住王强的衣袖,泪珠在眼眶里打转,几乎要夺眶而出。她只低声唤了句:“强子哥……”几个孩子更是吓得缩成一团,眼神里充满了最原始的恐惧。张连长扫视过洞内众人,眼神依旧坚毅,却也难以掩饰一丝深深的无奈。他们不怕死,怕的是死得毫无价值。
“把驴子放了!”王强当机立断,声音不高,却异常清晰。
他快步走到那头同样躁动不安的驴子旁,抽出腰间的匕首,没有丝毫犹豫,狠狠在驴屁股上扎了一刀。驴子吃痛,发出一声穿透夜空的凄厉惨叫,猛地挣脱了几乎勒断的缰绳,带着一股新鲜的血腥味,疯了一般冲了出去,向着漆黑的山路狂奔而去。
洞内众人沉默,神色复杂地望着洞口。这白天刚有了畜力,还指望驴车驮运伤员和物资,为大家换取了片刻的喘息之机,众人对王强的果决也无话可说。
王强让两个战士用大石头和几个背包堵住一半洞口,只留下一条狭窄的缝隙用于观察。他迅速转身,回到那名生死一线的伤员身边。
“老军医,让我试试?”王强上前一步,目光直视着老军医布满血丝的眼睛:“我来。这手,比您稳。”
老军医疲惫不堪地看着他,又看看那只剩半口气的伤员,眼中闪过一丝挣扎,最终沉重点头:“你来吧,你不马儿大夫么?你就当死马当活马医了。”他清楚,王强这小子,身上总有些常人没有的门道。
其他几个伤员也投来混杂着期盼与绝望的目光。再这么拖下去,等那群畜生去而复返,大家一个都跑不了。
王强迅速戴上最后一双还算干净的无菌手套,深深吸了口气,修长的手指轻轻探入那温热黏腻、血肉模糊的伤口。伤员只做了半身土法麻醉,此刻痛得浑身肌肉紧绷,牙齿咬得咯吱作响。
王强压低声音,凑到伤员耳边:“兄弟,我尽力,成不成,就看这一把了!”
伤员牙关紧咬,汗水如同小溪般从额头流下,从牙缝里艰难地挤出一个字:“来!”
就在此时,远处山林中隐约传来驴子凄厉至极的惨叫,那声音尖锐而短促,随后便戛然而止。仿佛被什么东西猛地撕裂,又被无情地吞噬。洞内众人身体齐齐一颤,有人不忍地闭上了眼睛,有人脸色更加苍白。狼群显然已经追上了它,一场血腥的饕餮盛宴开始了。
时间不多了!
王强不再有任何犹豫,左手稳稳固定住伤员的大腿,右手食指和中指并拢,如同一条灵活的蛇,小心翼翼地向伤口深处探寻。伤员因为极度的紧张和剧痛,大腿肌肉不受控制地阵阵收缩痉挛,那枚弹头在血肉之中如同滑不留手的泥鳅,时隐时现,难以捕捉。
终于,指尖触碰到了一个坚硬冰冷的异物!就是它!
王强心中默念一句“收”,刹那间,精神力高度集中,仿佛有一只无形的手精准地包裹住了那枚深嵌的弹头。几乎是同一瞬间,他指下的阻碍感霍然消失,似乎那枚弹头凭空蒸发了一般,而他的意识中却清晰地感知到空间里多了一物。
他攥紧拳头,握住那颗弹头,丢在地上。
“成功了!”王强听到众人欣喜的惊呼。
他立刻对一旁紧张注视的老军医点了点头。老军医先是一怔,眼中闪过一丝难以置信,随即连忙凑近,借着手电光仔细查看,伤口深处果然已经不见弹头的踪影,也不再有任何金属反光。
洞内响起一片压抑许久的呼气声,此起彼伏,所有人都感觉像从水里捞出来一样。张奎山紧绷的身体骤然一松,重重靠在冰冷的洞壁上,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几个轻伤员眼中,重新燃起了生的希望,甚至有人控制不住,传来一阵阵咳嗽。
王强摘下沾满血污的手套,对那名刚刚从鬼门关前逃过一劫的年轻伤员挤出一个略显疲惫的笑容:“眼下就看你能不能扛过感染这关了!”
老军医精神陡然一振,立刻接过后续的工作,开始仔细地为伤口消毒、清创、缝合。洞内凝重到几乎要滴出水来的气氛,终于稍稍缓和了一些。
突然,守在洞口缝隙处的娃娃兵发出了一声刺耳的尖叫,那声音里充满了极致的颤抖和无法掩饰的恐惧:“狼……狼!好多狼眼睛!”
王强心头一震,一个箭步冲到洞口,顺着那条狭窄的缝隙向外望去。
这一看,他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头顶,脊背瞬间发凉。洞外黑漆漆的山林边缘,影影绰绰,到处都是一点点幽幽的绿光,一对,两对,三对……密密麻麻,根本数不清,粗略估计,至少有几十对,正无声无息地朝着洞口这边逼近。
那些绿光在深沉的黑暗中闪烁不定,如同鬼火,令人毛骨悚然。
“强子哥……它,它们又来了!”吴爱莲尖锐又颤抖的声音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