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租屋里弥漫着一股难以言喻的低气压。陈默的腰伤未愈,大部分时间只能侧躺在硬板床上,连翻身都牵扯着剧痛。陈母小心翼翼地照料着儿子,熬药、热敷,浑浊的眼睛里满是化不开的心疼。杨雪则像是彻底将自己隔绝在了另一个世界,除了必要的交流(通常是吩咐陈母做点什么),她大部分时间靠在床头刷手机,或者对着小镜子涂抹护肤品,对陈默的痛苦视而不见,仿佛那只是房间里一件碍眼的摆设。
这天下午,门被敲得震天响,带着一种毫不掩饰的急躁。
陈母刚打开门,杨伟就大剌剌地挤了进来,身后跟着一脸精明算计的王艳。杨伟穿着一件皱巴巴的仿名牌t恤,头发油腻地贴在额前,一进门就大大咧咧地往唯一一张还算干净的椅子上一坐,翘起二郎腿,目光扫过狭窄简陋的房间,毫不掩饰地撇了撇嘴,带着浓浓的嫌弃。
“哟,妹夫,躺尸呢?”杨伟的目光落在床上脸色苍白的陈默身上,语气轻佻,没有丝毫关心,“听说你摔着了?啧啧,干活儿也得悠着点啊!”
陈默闭着眼,没有回应。陈母端着一杯水过来,小心翼翼地问:“杨伟,王艳,你们…有事?”
王艳脸上堆起假笑,亲热地挽住陈母的胳膊,声音甜得发腻:“阿姨,瞧您说的,没事就不能来看看小雪和我姐夫啦?”她话锋一转,眼神瞟向床上的陈默,“姐夫这伤…不碍事吧?还能干活儿挣钱不?”
陈母脸色一僵,含糊道:“伤…伤筋动骨一百天呢…得养着…”
“养着?”杨伟嗤笑一声,声音陡然拔高,“那怎么行?!躺着喝西北风啊?!”他像是突然来了精神,身体前倾,双手撑在膝盖上,目光灼灼地看向陈默,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兴奋和贪婪:“姐夫!别躺着了!赶紧起来!咱哥俩发财的机会来了!”
陈默终于睁开眼,那双深潭般的眸子平静无波地看向杨伟,没有任何情绪。
杨伟被他看得有些不自在,但发财的念头压倒了一切,他唾沫横飞地开始描绘他的“宏图伟业”:“我跟你说!我有个铁哥们儿,路子野!能搞到一批便宜的二手工程车!翻新一下,转手就能赚大钱!现在工地那么多,车根本不够用!这买卖绝对一本万利!”
王艳在一旁用力点头,帮腔道:“是啊姐夫!这可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杨伟都考察好了!稳赚!”
杨伟伸出三根手指,在陈默面前晃了晃,眼神里闪烁着贪婪的光芒:“前期投入不大!也就三十万!我出人脉跑关系,姐夫你出本钱!咱俩合伙!五五分成!用不了一年,别说这点小伤小病,别墅豪车都不在话下!怎么样?!”
三十万?
这个数字像一块巨石,狠狠砸在陈默早已千疮百孔的心上。他卖房的钱早已填了医院和高利贷的无底洞,张磊给的二十万也所剩无几,他现在连下个月的房租都快付不起了,还欠着疤脸强巨额的高利贷利息!三十万?简直是天文数字!
“我没钱。”陈默的声音沙哑而平静,没有任何波澜,直接掐灭了杨伟眼中燃烧的火焰。
“没钱?!”杨伟脸上的兴奋瞬间凝固,取而代之的是被拒绝的恼怒和难以置信的鄙夷,“姐夫!你逗我呢?!你卖房不是拿了九十万吗?!小雪看病能花多少?这才多久?你跟我说没钱?!” 他猛地站起来,居高临下地瞪着陈默,语气充满了质问和指责,“钱呢?是不是都被你那个不靠谱的兄弟张磊给骗走了?!还是你自己偷偷藏起来了?!”
王艳也拉下脸,阴阳怪气地开口:“姐夫,这就是你不对了。杨伟这是带着你一起发财,是看得起你!你倒好,藏着掖着?是不是怕我们沾光啊?小雪可是你老婆!我们是一家人!你至于这么防着吗?”
“钱…都用在医院…和还债了。”陈母在一旁,声音颤抖着解释,带着哀求,“杨伟,王艳,默默他真的…拿不出…”
“拿不出?!”杨伟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声音尖利起来,“我看是不想拿吧!姐夫,你摸着良心问问自己!当初小雪病危,是谁砸锅卖铁救的她?是我们老杨家吗?是你!是你陈默!现在小雪病好了,我们老杨家想着带你一起发财,让你也过上好日子,你倒好,推三阻四!你还有没有点良心?对得起小雪吗?对得起我们老杨家对你的信任吗?!”
他一番颠倒黑白的指责,如同淬毒的利箭,狠狠射向陈默。躺在床上的陈默,身体几不可察地绷紧了。腰部的伤处传来尖锐的刺痛,却远不及心口被反复撕扯的万分之一。他看着杨伟那张因贪婪而扭曲的脸,看着王艳那副精于算计的表情,一股冰冷的戾气在眼底深处缓缓凝聚。
“我说了,没钱。”陈默的声音依旧平静,却带上了一种冰封般的寒意,眼神锐利如刀,直直刺向杨伟,“一分都没有。要合伙,找别人。”
那眼神里的冰冷和决绝,让杨伟心头莫名一寒,嚣张的气焰竟被压下去几分。他张了张嘴,还想再说什么狠话,却被王艳暗中拉了一下胳膊。
王艳脸上重新挤出假笑,打圆场道:“哎呀,姐夫你也别生气,杨伟他也是着急。这机会确实难得…要不…你再想想办法?找朋友借借?或者…把剩下的房本份额…”她试探着,目光瞟向陈母。
“滚。”
一个冰冷的字眼,如同从冰窖里捞出来,清晰地、没有任何情绪地从陈默口中吐出。
杨伟和王艳都愣住了,似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陈默缓缓转过头,那双深不见底、此刻却燃烧着冰焰的眼睛,死死盯住杨伟和王艳,一字一顿,清晰地重复:
“我说,滚出去。”
那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压迫感和濒临爆发的危险气息。杨伟被他看得头皮发麻,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王艳脸上的假笑也彻底僵住。
“你…你…”杨伟指着陈默,气得脸色发青,却在那双冰冷的眼睛注视下,硬是说不出狠话。
“好!好你个陈默!你有种!”杨伟最终只能撂下一句狠话,气急败坏地拽着王艳,“我们走!不识抬举的东西!以后有你求我的时候!”
门被杨伟用力摔上,发出震天的巨响,震得墙壁上的灰尘簌簌落下。
狭小的出租屋里,只剩下粗重的呼吸声和陈母压抑的啜泣。陈默重新闭上了眼睛,身体因为强压的怒火和剧痛而微微颤抖。腰部的伤处,在刚才的紧绷下,如同被无数钢针反复穿刺,痛得他冷汗浸透了后背的衣衫。
三十万?合伙?
呵。
他心底最后一丝对“家人”的微弱期待,也随着这声“滚”,彻底化为了齑粉。剩下的,只有彻骨的冰冷和无尽的防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