洞外尸骨攒动的“咯咯”声穿透暴雨,如同磨牙吮血的序曲。
苏黎和小唐几乎是滚进悬棺后的岩壁裂缝,背脊死死抵住冰冷湿透的墓壁。泥石从头顶豁口簌簌滚落。浑浊的水流像垂死野兽的涎水,浇湿靴帮,寒气透骨。
裂缝深处灌来阴风,浓重的朽木尸蜡味混合深层泥沼的腐殖气息,沉甸甸压进肺里。
“妈的,这口子…怕是冲着祠堂底下那锅老汤去的!”小唐啐掉牙缝里的泥星,泥手麻利拔出后腰的乌黑破煞匕。
幽暗里,刀身血槽泛起一丝冷光。他侧耳贴住湿滑的裂缝壁,只听一片死寂。“走!是脓是疮,总得捅开了看!”
裂缝是天然石隙加人工开凿的痕迹,仅容一人佝偻通行。空气湿得能攥出水。
壁上覆满滑腻墨绿的苔藓,冰凉粘腻,如同某种生物的湿漉外皮。脚下的路倾斜向下,黑暗浓稠,瞬间吞没了洞口最后一点天光。
苏黎揿亮手电。惨白光柱刺入浓墨,艰难撕开视野。光束扫过嶙峋怪石,犹如巨兽獠牙悬垂头顶。
岩缝深处垂挂丝丝缕缕灰白菌丝,似死人乱发。一股混合朽木、死水和油脂腐败的浓烈恶臭,如同冰手攥住了喉咙。
“是祠堂地火没跑了,”小唐压着嗓子,声音在通道里嗡嗡回响,“油膏浸透的味儿…跟坛子沤了百年的老尸油一个德行!”
通道尽头豁然开朗。
手电光晕猛地推开黑暗,露出的景象却让苏黎瞬间僵立!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鬼手攫住,猛漏了一拍!
光柱所及,是一片深埋地底的开阔空间。四壁人工开凿的痕迹斑驳,挂满厚厚墨绿苔衣。水珠沿壁滑落,敲打下方冰冷的积水潭,发出单调空洞的滴答。
但这潮湿阴冷之地,根本无法空置!
眼前,是林!
一片由尸体构成的、触目惊心的“尸林”!
黑压压的身影如同凝固在时间中的卫兵,背靠墓壁,沉默地挤满了视野的每一寸角落。一具接一具,一排挨一排,层层叠叠,密密麻麻,怕有上百之数!
每一具都保持着僵硬站姿,双脚半凝在淤泥积水中。真正令人魂飞魄散的,是他们脸上戴的东西——
面具!清一色各式各样的青铜傩面!
傩面样式繁复诡异:尖嘴獠牙、三目怒睁的凶神;嘴角诡异上翘、似哭似笑的鬼婆;额生独目、鼻如倒钩的煞将……
每一张都透着凝固了千百年的怨毒狰狞。面具边缘破损严重,布满绿锈,粘连着干枯如革的皮屑毛发。眼洞处是深不见底的漆黑窟窿,仿佛通向异度空间。
尸身着腐朽破烂的衣裳碎片——依稀能辨明代的袄褂、清朝的马甲,甚至夹杂着近现代的靛蓝粗布!衣物包裹的身躯干瘪枯槁,如风干肉干紧裹骨架,皮肤蜡黄中泛着死黑。枯骨暴露处,凝结深色的尸蜡油污。
空气里,浓烈的尸臭混合着朱砂、矿物粉末和某种奇特草药燃烧后的冰冷腥甜。
死寂!绝对的死寂!只有水滴空洞的回响,将这上百具傩面死尸衬得更加鬼气森森!源自生命本能的恐惧沿着苏黎脊椎直冲头顶!
“百傩尸阵…”小唐倒抽冷气,声音变了调,喉结滚动,“抽魂留魄,纳怨饲神…他娘的是尸解仙的邪路子!拿几代活牲生魂在这里养…养什么?!”
光柱如同被无形力量牵引,不由自主移向尸林最深处——
空间正中央,耸立一座巨大的青石板拼成石台。四周地面干爽,不见积水。
石台上,赫然直挺挺躺着一人!
一个女人!深紫近黑的崭新丝绸唐装,在昏黄光线下映出细密的回字纹!宽袖窄腰,裁剪合体,绣着诡异暗金蔓藤花纹,缠绕至高领。与她身下冰冷石台、四周腐朽尸林形成刺目对比!
她的脸!没有面具!
清晰暴露在惨白光晕下的那张脸——正是神婆陈招娣!
但绝非寻常!脸颊肌肤丰润白皙,饱满如鲜果,甚至泛着健康红晕,唇色鲜艳如血!如同温暖绣楼中沉睡的妙龄闺秀!
然而,这青春丰润的容颜,与她僵硬笔直、毫无生气的躺姿,构成了最极端恐怖的悖论!这分明是一具被精心打扮、涂抹粉饰的尸体?!
光柱猛地下移,射向她的肩颈!
后颈!石台高度恰好暴露此处!乌发遮掩的后脑下方,颈椎与后肩交接处——
一株奇诡生物狰狞暴突!
那东西紧紧吸附在她后颈深处!形如怪诞腐烂的灵芝!诡异的紫黑色,却透着油亮活物的肉质光泽!本体足有小半个足球大,表面虬结无数蛛网般暴起的青紫血管,如同怪物根须深深扎入饱满白皙的皮肉!
更骇人的景象在中心——它竟长了两个连体共生的硕大菌伞顶端!胀鼓鼓、肉乎乎,像两个紧紧挤靠、熟透腐烂的大紫果子!
两顶“肉果”表面,依稀似天然或雕刻出婴儿痛苦蹙眉般的模糊五官!紫黑表面湿淋淋反光,在光柱照耀下……那两个肉果菌伞竟极其轻微地、有节奏地一起一伏!如同两颗沉睡的黑色心脏!
“肉芝太岁坐命门?!”小唐的声音带着前所未见的恐惧陡然变调,“他娘的还是双头同心孽?!这…这婆娘是棵结怨煞果子的人秧子?!”
话音未落——
石台上,“陈招娣”安详饱满的脸上,紧闭的双眼骤然向上剧烈翻动!露出大片白森森的眼白!同时!
“咯咯…咯…”
一阵轻微却清晰瘆人的摩擦声从她喉咙深处滚出!如同干骨在腔子里拼命刮擦!她红润饱满的双唇微微张开一条缝,露出里面珍珠般整齐洁白的白牙!
“不好!”小唐猛地拽住僵硬的苏黎,脚下错步急欲后退!
“轰隆——!!!”
头顶,裂缝入口处毫无征兆地爆出沉闷巨响!震得整个地窖簌簌落灰!
紧接着!一阵令人牙酸的沉重金属摩擦碾压下来!
“咔!咔!咔!嗤——咔!”
清晰无比!那是粗壮如臂、带倒齿的特制巨锁舌,被狂暴蛮力强行刺入槽轨,再狠狠啮合卡死的恐怖声响!
洞口被彻底堵死!
“陈满仓——!”苏黎心中瞬间雪亮,嘶吼几乎破音!原来那个被村长推上祭台的可怜女人背后,真正的神婆躯体早已成了滋养太岁的人秧!此刻,村长在外面启动了封死窖口的机关!要将他们与这百具傩尸、这株妖花一同封炉成祭!
小唐后颈符箓下的皮肉,毫无征兆爆开针扎火燎剧痛!仿佛下方桎梏被激活,有东西疯狂噬咬冲击!他痛得浑身哆嗦,猛地弓身!
恰在此时!高台上,“陈招娣”后颈的双头肉芝——两颗“婴脸肉果”脉动骤然加剧!表面青紫血管纹路猛然亮起!整个菌伞剧烈鼓胀收缩,带动石台上的身躯诡异地向上弹起了寸许!
“咯咯…咯…嗬…”那喉管深处的刮骨怪响陡然大盛!
“噗!”一声微如枯草折断的轻响。
她右边脸颊无瑕的皮肤上,毫无征兆绽开一道寸许长的裂口!
一滴粘稠得近乎凝胶的暗沉紫红汁液,正缓缓从中渗出……滚落……
窖顶水珠滴落,砸入积水,如同催命的鼓点。苏黎颤抖的手电光束死死定住那滴滑落的紫红浊液。
头顶,封死的巨锁嘶鸣;身后,噬魂的太岁咆哮;四周黑暗中,百具傩面僵尸的空洞眼窝无声凝视。
活祭的熔炉已然点燃,炉门在他们身后轰然落下,将这对最后的祭品,死死钉在了人间与地狱的夹缝中。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