速凝泡沫封堵的裂口处,银灰色的物质还在微微蠕动,如同活物在消化,但总算暂时扼住了时沙的狂涌。冻结孤岛内,气氛却比之前更加沉重粘稠。老周蜷缩在角落,蒙着亚麻布的“眼窝”微微颤抖,每一次捕捉外界“声音色彩”都如同在刀尖上行走。陈默依旧维持着那个石像般的姿势,脚下汇聚的鲜血已经变成了暗沉的褐色,每一次呼吸都带着风箱般的嘶哑。他维持的冻结屏障,范围在以肉眼难以察觉的速度缓慢缩小,如同被无形巨口缓缓蚕食的冰层。
“左…左前方…”老周嘶哑的声音打破了死寂,带着一种强行压抑痛苦的疲惫,“…冻结层…在…在变薄…像…像被水泡烂的纸…‘声音’…很…很杂…很多…‘尖叫’…像…像破风箱漏气…撑…撑不久了…”
克蕾雅脸色铁青。时间!他们最缺的就是时间!陈默油尽灯枯,老周的“声音色彩”导航是唯一的希望,但他的精神也在污染信息的冲击下摇摇欲坠。
“老周,”克蕾雅的声音低沉而急迫,如同在悬崖边缘寻找落脚点,“带路!找一条‘声音’相对干净点的路!必须离开这里!陈默撑不住下一个裂口了!”
老周蒙着布条的脸微微抬起,朝着冻结孤岛深处某个方向“望”去。他枯瘦的手指指向左前方一处相对稳固的冻结沙壁:“…那里…‘声音’…像…像冰冷的石头…缝隙里…有…有风…很弱…但…是路…”
“风”?克蕾雅眼中闪过一丝决绝。她不再犹豫,猛地抽出匕首,对着老周指向的那片冻结沙壁,用尽全身力气狠狠扎去!匕首尖端刺入暗银色的“胶质”,发出沉闷的声响,阻力极大。
“帮忙!”克蕾雅厉喝。
莱恩如梦初醒,也抽出自己的工具刀,和克蕾雅一起,对着那一点疯狂地凿、撬!陈默的身体剧烈颤抖了一下,嘴角溢出一丝新的血线,但他咬紧牙关,冻结的力量强行凝聚在被攻击的那一点周围,不让其瞬间崩溃。冻结的沙屑簌簌落下。
咔嚓!一声脆响!
一个仅容一人勉强钻过的、边缘犬牙交错的洞口,终于被强行破开!一股带着陈腐灰尘气息的微弱气流,从洞口另一端吹拂进来。
“走!”克蕾雅毫不犹豫,第一个矮身钻了过去。莱恩和另一个队员手忙脚乱地拖起依旧浑浑噩噩的托马斯和埃文,连推带搡地把他们塞了过去。老周在莱恩的搀扶下,也艰难地钻了过去。
时雨紧随其后,在钻过洞口的瞬间,她下意识地回头。
陈默依旧站在原地,手掌前按,维持着冻结。他微微侧过头,那双燃烧着幽暗火焰的眼睛,隔着破开的洞口,空洞地“望”了时雨一眼。那眼神里没有告别,只有一种近乎凝固的沉重和…托付。随即,他猛地收回了目光,全部心神再次沉入维系那即将彻底崩溃的冻结屏障。
时雨的心猛地一沉,不再犹豫,迅速钻了过去。
身后的洞口内,传来一声如同玻璃彻底粉碎的巨响!紧接着是液态石沙海啸更加狂暴、更加接近的咆哮!陈默冻结的最后孤岛,彻底被吞没了。他最后的身影,也消失在灰银色的毁灭洪流之中。
通道内一片死寂,只有众人粗重的喘息。这里似乎是一条废弃已久的维修甬道,金属墙壁锈蚀剥落,地面覆盖着厚厚的灰尘。空气沉闷,带着浓重的铁锈和机油味,但总算暂时隔绝了外面那令人疯狂的时沙尖啸和混乱记忆的污染。
“陈默他…”莱恩的声音带着哭腔。
“闭嘴!”克蕾雅粗暴地打断,她的声音嘶哑,带着一种强行压制的颤抖。她环顾四周,目光最终落在老周身上,“老周,带路!找‘干净’的地方!”
老周蒙着布条的脸微微转动,似乎在黑暗中艰难地分辨着方向。甬道深处一片漆黑,只有克蕾雅手中战术手电筒射出的光柱,在灰尘中划出惨白的光路。
“…前面…有…有空旷…‘声音’…很…很沉…很重…”老周嘶哑地描述,眉头紧锁,“…像…像巨大的…石头心脏…在跳…有点…有点闷…但…暂时…没有‘臭味’…”
队伍在死寂和压抑中,沿着老周指引的方向,在黑暗的甬道中跋涉。脚下是厚厚的积尘,每一步都扬起呛人的灰雾。两侧墙壁上剥落的锈蚀如同干涸的血痂。空气中那股沉重的“石头心脏”搏动感越来越清晰,仿佛整个空间都在随着某种无形的节奏微微震颤。
甬道的尽头,是一扇巨大、沉重、布满奇异浮雕的金属巨门。浮雕的图案扭曲而亵渎,描绘着无数肢体纠缠、形态怪异的生物匍匐在一座巨大的、由无数扭曲人形构成的天平之下。巨门微微开启了一条缝隙,沉重而缓慢的“心跳”声,正是从门缝内传出。
克蕾雅用力推开巨门。
门内,是一个无比空旷、穹顶高耸得望不到尽头的巨大神殿。
神殿的材质并非金属,而是一种暗沉、仿佛凝固血液般的巨大黑色石料,散发着冰冷而沉重的气息。无数粗大的、如同血管脉络般的暗红色能量管道,在墙壁和穹顶表面虬结、搏动,每一次搏动都让整个神殿微微震颤,发出那沉重的心跳声。暗红色的微光从这些“血管”中渗出,成为神殿唯一的光源,将一切都染上了一层不祥的血色。
神殿的中心,矗立着一座巨大的、非金非石的造物。
那是一座天平。
巨大到令人心悸的天平。它的底座深深嵌入神殿中央的地面,如同从大地深处生长出来。支撑臂并非实体,而是由无数扭动、搏动的暗红色神经索纠缠而成,一直向上延伸,没入穹顶深处无尽的黑暗之中。
而天平的秤盘…
那是两颗巨大、缓慢转动、布满血丝的…眼球!
每一颗眼球都足有磨盘大小,瞳孔深处是不断变幻的、深不见底的旋涡。冰冷的、毫无生气的目光,如同实质般扫视着踏入神殿的每一个生灵。
嗡——!
当天平的“目光”扫过克蕾雅一行人的瞬间,整个神殿的“心跳”骤然加剧!暗红色的血管脉络光芒大盛!一股无法抗拒的、冰冷而沉重的威压,如同实质的巨石,轰然压在每个人的灵魂之上!
神殿深处,一个宏大、冰冷、毫无感情波动的声音,如同无数齿轮咬合摩擦,直接在所有人的脑海中轰鸣:
【赎罪之所,审判之地。】
【以过往之重,称量灵魂之轻。】
【罪孽深重者,需以血肉感官,以记忆残片,平衡此秤!】
【献祭即刻开始!】
声音落下的刹那,神殿中央那座由神经索支撑的巨大天平,猛地亮了起来!两颗巨大的眼球秤盘爆发出刺目的血光!两道冰冷的光柱,如同探照灯,瞬间锁定了队伍最前方的克蕾雅!
克蕾雅的身体猛地僵直!如同被无形的枷锁禁锢!她感觉自己的意识被强行抽离、撕裂!无数模糊而激烈的片段在她眼前疯狂闪现:爆炸的火光,战友倒下的身影,冰冷的命令,绝望的哭喊…那是她作为深潜者队长,在无数次生死边缘和艰难抉择中背负的“重量”!
嗡!
左边的眼球秤盘猛地向下一沉!无数暗红色的、仿佛凝固血液般的细小光点,从克蕾雅身上被无形的力量抽离出来,如同密集的萤火虫,汇聚到下沉的秤盘上!秤盘上方的空气中,浮现出一行由扭曲血光构成的冰冷数字:
【罪孽值:7.3(阈值:10)】
冰冷的数字闪烁了一下,随即消失。锁定克蕾雅的光柱也瞬间移开。她如同虚脱般晃了一下,脸色苍白,额头上全是冷汗,仿佛刚刚经历了一场灵魂的酷刑。她低头看向自己的双手,似乎没有实质损伤,但一种难以言喻的虚弱感笼罩着她。
光柱毫不停歇,瞬间锁定了莱恩!
“不!别过来!”莱恩惊恐地尖叫,想要后退,身体却如同被冻结在原地。他过往的贪婪、懦弱、在任务中偷偷藏匿的小动作、甚至是对同伴的嫉妒…这些被深埋的阴暗面被无情地翻出、称量!
【罪孽值:5.1(阈值:10)】
数字浮现又消失。莱恩瘫软在地,大口喘着粗气,眼神涣散,仿佛被剥掉了最后一层遮羞布。
光柱扫过托马斯和埃文,两人依旧浑浑噩噩,被强制抽取的光点稀薄黯淡。
【罪孽值:2.8 \/ 1.9(阈值:10)】
轮到老周时,光柱似乎顿了一下。老周蒙着布条的脸微微仰起,枯瘦的身体在光柱中微微颤抖。他身上被抽离的暗红光点很少,但其中夹杂着一些极其稀薄的、灰黑色的、散发着腐朽气息的光尘——那是他被蚀时者齿轮印记灼伤眼睛时,残留的污染痕迹。
【罪孽值:3.7(阈值:10) - 附加:污染侵蚀(低)】
数字浮现。老周只是沉默地低下头,抱紧了自己的膝盖。
最后,冰冷的光柱,如同审判之矛,落在了雷震身上。
这个一直沉默寡言、如同磐石般守护在队伍侧翼的前军人,在光柱笼罩的瞬间,身体猛地绷紧!不是抗拒,而是一种下意识的、刻入骨髓的军姿!
嗡——!
这一次,天平的动静截然不同!左边的眼球秤盘如同被投入了一座铁山,瞬间疯狂下沉!而右边的秤盘则高高翘起!无数浓稠得如同实质血浆般的暗红光点,从雷震魁梧的身躯中被疯狂抽离出来!那光点中,裹挟着清晰得令人窒息的声音碎片:震耳欲聋的炮火轰鸣!建筑物倒塌的巨响!平民绝望的哭喊!指挥官冰冷无情的指令!还有…利刃刺入血肉的闷响!骨头碎裂的咔嚓声!
浓烈的铁锈味和硝烟味,瞬间弥漫了整个神殿!那是战场的气息!是鲜血和死亡的味道!
【罪孽值:18.6(阈值:10) - 严重超载!】
巨大而刺眼的血红色数字,如同烙印,悬浮在雷震头顶上方!天平发出刺耳的、仿佛金属摩擦骨骼的尖利嗡鸣!左边那承载着沉重罪孽的眼球秤盘,几乎沉到了底端!右边高高翘起的秤盘,则剧烈地震颤着,发出饥渴的催促!
【严重超载!即刻献祭!】 神殿那冰冷宏大的声音再次轰鸣,带着不容置疑的残酷,【献祭选项:左臂(记忆:铁血荣耀)、右眼(感官:战场洞察)、三年生命(时间:赎罪之路)!选择!】
三个由暗红血光构成的选项,悬浮在雷震面前,每一个都散发着冰冷和毁灭的气息。
“不!雷震!”克蕾雅失声喊道,下意识想冲过去,却被一股无形的力量牢牢挡在光柱之外。
莱恩和另一个队员惊恐地看着那刺眼的数字和残酷的选项,吓得连连后退。
老周蒙着布条的脸猛地转向雷震的方向,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声音…像…像烧红的烙铁…裹着…裹着血淋淋的布…还有…还有…孩子的哭声…很…很碎…”他的声音充满了痛苦,感知到的“声音色彩”让他几近窒息。
时雨的左眼符文传来一阵剧烈的悸动,她看着雷震,看着那张在血色光柱下依旧刚毅、却仿佛瞬间苍老了十岁的脸庞。
雷震抬起头,目光平静地扫过悬浮在面前的三个血光选项。他的眼神深处,没有恐惧,没有犹豫,只有一种深沉的、如同古井般的疲惫和…解脱。
他缓缓抬起右手,没有去看代表“荣耀”的左臂,也没有去看代表“洞察”的右眼。他的目光,落在了第三个选项上——【三年生命(时间:赎罪之路)】。
“太轻了。”雷震的声音低沉、沙哑,却如同磐石般在死寂的神殿中回荡,清晰地传入每个人的耳中,“十八年血火,七年流亡…区区三年,赎不了。”
他抬起的手,猛地改变了方向!
不是指向任何一个血光选项!
而是猛地抓住了自己左臂的肩关节处!五指如同钢钳般深深嵌入!
在所有人惊骇欲绝的目光中,在克蕾雅“不要!”的嘶喊声中,在神殿天平那刺耳的催促嗡鸣声中——
雷震的嘴角,扯出一丝极其轻微、却沉重如山的弧度。
“这条命,早该留在战场上了。今天,还点利息。”
话音落下的瞬间!
咔嚓!!!
一声令人头皮炸裂、筋骨断裂的恐怖脆响,伴随着肌肉撕裂的沉闷声响,骤然炸开!
雷震的右手,爆发出一股恐怖的力量!他用自己的手,硬生生地、干脆利落地、将整条左臂从肩关节处…撕扯了下来!
鲜血如同决堤的洪水,瞬间从他断裂的肩腔中狂喷而出!溅射在冰冷的神殿地面上,发出嗤嗤的声响!那条肌肉虬结、曾经在战场上挥舞武器、背负罪孽的手臂,无力地跌落尘埃,发出沉重的闷响。
雷震魁梧的身体剧烈地晃了一下!脸色瞬间惨白如白纸!豆大的汗珠混合着血水从额头滚落!但他硬是咬着牙,没有倒下!右手的断臂处,鲜血如同泉涌,顺着手臂流淌,滴落在冰冷的地面上。
他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那疯狂下沉的天平秤盘,声音因为剧痛而颤抖,却依旧带着磐石般的重量:
“…够…够分量了吗?!”
嗡——!
承载着罪孽的眼球秤盘猛地一颤!上面那浓稠如血的罪孽光点,如同被无形的力量疯狂抽取、剥离!化作一道粗大的血光洪流,涌向高高翘起的右边秤盘!
【献祭确认:左臂!】
【罪孽值:18.6 -> 8.6(阈值:10)!】
血红的数字瞬间变化!左边那几乎沉到底端的眼球秤盘,猛地向上抬起了一大截!虽然依旧低于平衡点,但那毁灭性的超载警报已然解除!
神殿那冰冷宏大的声音沉寂了。催促的嗡鸣消失了。只剩下鲜血滴落的嘀嗒声,和雷震沉重压抑的、如同破风箱般的喘息声。
他高大的身躯晃了晃,终于支撑不住,单膝重重地跪倒在地!断臂处鲜血狂涌,迅速在他身下汇聚成一滩刺目的血泊。他伸出仅存的右手,死死撑住地面,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发白,才没有彻底倒下。汗水、血水混合着灰尘,顺着他刚毅却惨白的脸庞滑落。
神殿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只有暗红色的血管在墙壁上搏动,发出沉闷的心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