抵达灵源寺时,半上午过去了。
今天日头很足,应当和凌晨的那一场大雨有关。
乌云退散,阳光普照,灵源寺的佛陀宝相庄严又慈悲。
南引枝去药师殿拜药师佛,上完三炷清香,捐了十贯香油钱。
小宁挎着篮子,与僧人打听如何寄养马匹。
她双手合十道:
“大师,打扰了。
我有一位朋友要从远方来琼都城,但带着马匹多有不便。
养在酒楼的话,一是难免不安全,二则开销也大。
不知贵寺可有能寄养马匹的地方?
若有的话,我可以推荐我那位朋友过来。
还请大师指点一二。”
僧人思索一二,双手合十道:
“本寺后山有一处专为香客寄养牲畜,不过需要遵守每日的喂食和照看时间。”
顿了顿,僧人给小宁说了下大抵的方位。
小宁一头雾水。
僧人犹豫了一下,唤了个小僧弥来,同他道:
“领这两位女施主,先去瞧一瞧寄养牲畜的地方。
待到了用膳的时辰,再引他们去用素斋。”
小僧弥稳重应下,双手合十道:
“弟子明白。”
“两位施主,还请随小僧来。”
小僧弥一本正经,但一张脸圆圆的,眼神也透亮,讨喜的很。
只是说话时,有些漏风,瞧着年龄还不到十岁。
南引枝和小宁,谢过僧人和小僧弥。
跟在小僧弥身后,南引枝温和笑道:
“我来这灵源寺多次,还是头次才知晓,这里有寄养马匹的地方。”
小僧弥因为在换牙,会刻意在人前装沉稳。
但私下里,到底带了些孩童天真爱说话的天性。
南引枝一搭话,小僧弥就忍不住多说了几句。
“我们寺里照顾马儿相当精心,别的地方喂马,一天只喂三次。
咱们寺里足足喂四次。
有不少香客都把马寄养在这,而且寺里也不多收香客的费用。
师父说,香客平时捐了不少功德钱,寺院也不是做生意的地方。
能为香客提供帮助,这也是功德一件。”
小僧弥脸红了起来,但也露出一抹得意。
南引枝和小宁对视一眼。
小宁打趣道:
“小师父,你这么清楚饲养马儿。难不成你小小年纪,就要肩负太仆一职?”
太仆乃九卿之一,秦汉时期养马的长官。
小僧弥也听过,有些不好意思,谦虚道:
“自是不能比拟,施主莫打趣小僧了。”
顿了顿,又忍不住瞧了瞧四周,压低声音道:
“小僧真没骗你们,前不久还有一匹马,不知怎么来了这儿,一直赖着不走呢。”
说着这话,一行人到了,小僧弥还用手指了指一匹深棕色的马。
“就是那匹,刚来的时候可瘦着呢,我足足喂了近十五斤的草料,如今吃得膘肥体壮的。”
南引枝顺着小僧弥所指的方位望去,眸中闪过一抹亮光。
见着小僧弥的小光头,忍不住摸了几下,夸赞道:
“小师父,你真厉害!那马可真有眼力劲。”
可不厉害么?
她想了解的消息,就有人主动送上门来了。
南引枝别提多高兴了,见着小僧弥的光明顶恨不得亲上两口。
可惜小僧弥害羞,退了几步,也不让南引枝摸了。
南引枝遗憾地回忆着手感。
她上前几步,去瞧一瞧马匹的实际情况,小僧弥本要叫住她。
但见到那匹棕马和南引枝亲昵的很。
且小宁轻巧侧身,挡住了小僧弥探过去的视线。
又问了些寄养费用、如何寄养、马儿去哪里放风这类话题。
小僧弥的注意力被分走,暂且没顾上南引枝。
待答完这些后,南引枝已经回来。
小僧弥又想起此事,决定还是提醒南引枝,说这些马的脾气不一样,有些马不爱见生人。
倘若一不高兴,朝她扬蹄,到时就危险了。
南引枝告罪一声,又问方便之处在哪。
小僧弥颇有些不好意思,只指了下方位,道:
“小僧在前面十步之外等两位施主,如今也快到用午膳的时间了。”
他也没觉得,刚提完溷厕又提吃饭,有啥不好的。
只是毕竟男女有别,尽管他还是一个不大不小的娃娃。
南引枝走在前头,小宁错半个身位,问道:
“姑娘,你要找的地儿是这里吗?”
南引枝面上挂着笑,心中虽觉得是此处,但还有饮酒的事没有确认,因此答道:
“还得再确认一下。”
小宁瞧一眼南引枝的神情,便知自家姑娘十拿九稳了。
她稍松口气,顺利就好。
她凌晨陪着姑娘时,就猜到姑娘心中揣着大事。
她心疼姑娘,只盼着早日报完仇,她们能一起回扬州,天天过快活的日子。
用完溷厕,去用素斋的路上,南引枝又捡了些话题和小僧弥聊。
待小僧弥再度打开心防,南引枝趁热打铁,低声发问:
“你们寺院,就没有会饮酒的师父吗?”
这话来的突然,小僧弥也没想很多,嘴巴一秃噜就说出来了。
“有啊,戒醇师叔就爱偷偷饮酒。”
说完后,他意识到此举不妥,连忙打了下自己的嘴巴。
哪能当着香客的面,议论自己的长辈。
南引枝笑意盈盈,递了两块芝麻糖给小僧弥,安慰道:
“没事,我们不会说出去的。”
南引枝心想,老秦给她的提示,大抵不是马匹具体的方位。
而是提醒她,她可以找谁,才能达成她的目的。
因为在地图上,她能选择的道观和佛寺本就不多。
事已至此,小僧弥懊恼也没用了。
他偷偷瞄一眼南引枝,暗想,这位和气宽容的女施主,大抵不会计较他刚才说的话吧。
何况——
小僧弥盯着南引枝手心的芝麻糖,咽了下口水,推拒道:
“女施主,寺院有规定,不能私下接受香客所赠之物。”
南引枝劝说几句,小僧弥相当有原则,愣是憋住了。
小宁在一旁憋笑,实在忍不住,就用帕子掩住唇角。
旁的僧人收功德钱收得麻利,这实诚的小僧弥,却连两块糖也不敢收。
但这副纠结的模样,可爱得紧。
顿了顿,南引枝再问:
“小师父能帮忙引荐一下那位戒醇法师吗?”
她掌心往前更近一些,微微躬身,温声说:
“不管小师父愿不愿意帮忙,这都是对小师父的感激。
谢谢小师父的引路和‘指教’。”
小僧弥眼睛一错不错盯着芝麻糖。
外头裹着的黄麻纸,似乎不能完全裹住里头甜腻的糖。
香味直往小僧弥鼻子里钻。
小僧弥深深吸了口气。
南引枝仿佛“狼外婆”一般,谆谆善诱道:
“届时我同你师父说一声,你拿吧,没关系。”
小僧弥艰难抵挡诱惑,只能合上双眼,脑海中默念《般若波罗蜜多心经》。
但他能控制自己的心神,却无法控制自己的手。
就在他正要接过这芝麻糖时,一道年轻的男声骤然响起:
“无嗔,你如今正处龆龀之年,不怕吃多了坏牙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