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暂的忙碌后,唐景志似乎找回了往日的感觉,他在沙发上架起二郎腿,端着为人父的架子,微微侧视着齐霁,只是语气中泄露了一丝丝的怨气,“年年回嘉阳,年年过门不入,这回怎么良心发现,舍得回来看你老子一眼了?”
“嗄?不是你电话里让我带祁连回来看看的吗?”齐霁一脸无辜。
“我什么时候……一定是你四舅!他这人最不老实!”唐景志使劲拍了一下沙发扶手。
齐霁站起来,“那我走?”
被周祁连一把拉住,才坐下。
唐景志又连拍两下沙发,“齐木棠!你想气死我!回来还不如不回!”
齐霁算算他的年龄,六十出头,约莫是更年期了,也不跟他计较,笑着说,“就冲每年生日的一千块汇款单,我也得回来啊!来,爸爸,你看看我舅舅们给你带了什么好东西!”
她从拎来的提包里取出干木耳、干蘑菇、猴头和鱼干等特产,“这个季节好东西最多,可惜你没去,我也带不来,只能带些干货了。”
其实,齐霁的空间里装了不少她偷偷存放的应季蔬菜、水果和鲜鱼,光是沙瓤大西瓜就装了十来个。
其实,舅舅们什么都不想给他准备,还是考虑到不能让两人两手空空上门,才勉强给拿了些干货。
唐景志看看齐霁的素色衣服,叹口气,“木棠,不是爸爸不想去看你姥爷,实在是……”
“要务!我懂,我懂!再说您这么大的首长,千里又千里的去给一个老农奔丧,他哪受得住,何况还是个前岳父!”齐霁似笑非笑,语带嘲讽地说。
“我……”
唐景志还没说话,楼上忽然传来敲击的声音,还伴随着嘶喊声。
齐霁想起刚才在门外就看到二楼一个窗口装了铁栅栏,想必声音就来自那个窗子里的叶佩兰吧。
“叶姨她……”齐霁明知故问。
唐景志沮丧地指指楼上,“又犯病了!我刚要出发,她就犯病了,闹得厉害!”
“啊?什么病啊?”
“脑子出了毛病,前两年还好点儿,今年更严重了,动不动就打砸东西,还骂人打人,只能关着。”
“精神病?”印象中只有重感情,心思软的人,才容易在精神上出毛病,叶佩兰这样的,也能得精神病?“那为什么不送医院去,这样不是把你也拖垮了吗?”
齐霁随口一句关怀,差点让唐景志老泪纵横,他无奈又悲怆,“精神病是什么好听的啊?”
齐霁失笑,“你以为把她关着就好听了?这些年也就没人当面问你吧,我不信大院里还有谁不知道她得精神病了?爸爸,你这也算是掩耳盗铃了!”
“你!”
“吃饭吃饭!”警卫员快速端出四个菜,打断他们父女的谈话,又端上三碗面,面上摆着荷包蛋、几片牛肉,还有几片叶菜。他不好意思地说,“棠棠、周团长,对不起啊,这菜是晚上新给首长做的,他还一口没动,实在来不及做新的了,面是刚下的,你们将就一口,明天我给你们做大菜!”
“没关系很好了,给你添麻烦了!”齐霁接过筷子,“你的碗筷呢,一起吃吧!”
“不了不了你们吃,我给阿姨端上去。”之前的警卫员提干多年,这个警卫员齐霁还是头一次见,他也就二十四五的样子吧,个子不高,手脚非常麻利,不一会儿从厨房端出个木头托盘,上面是两个塑料大碗,快步上楼了。
三人落座,唐景志先动筷,然后说,“祁连啊,缘分注定你就是我唐家的女婿,唐伯伯一万个看好你,你这次就多住几天吧!让木棠带你去烈士陵园看看,也去故宫看看。”
周祁连迟疑了一下,齐霁接口说,“爸爸,广州发电报催他归队呢,再说三年没休假,他怎么也得回京城看一眼。”
唐景志气闷地放下筷子,还没开口说话,就听“咣当!”一声,楼上传来物品落地的声音,接着是警卫员惊慌的喊声,“阿姨!阿姨你别跑啊!”
“啪啪啪”,是赤脚踏地的声音,几秒钟后,叶佩兰出现在了齐霁的面前,齐霁正看着赤脚披发的叶佩兰发呆,唐景志已经反应奇快地一个箭步冲过去,像抓俘虏一样反押住叶佩兰的胳膊,“不许胡闹,上楼去!”
“啊!唐景志你这个王八蛋!你放开我!”叶佩兰脊背弯曲,依然挣扎着抬头叫骂。三四年不见,昔日风韵犹存的美妇人,已变得形销骨立,蓬头垢面,歇斯底里喊叫的时候,更是彻底像个疯妇了。
警卫员跌跌撞撞从楼上下来,捂着额头的指缝间流出鲜血,身上还有汤汤水水的痕迹,齐霁连忙起身,“药箱在哪儿,我给你处理一下!”
“不用不用,不碍事的!我先送阿姨上楼去!”
“不用你!处理伤口吧!”唐景志说完就恼恨地扯着叶佩兰上楼。
叶佩兰却死死抓住楼梯栏杆,嚎叫着,“我要见傲雪!让我见傲雪!王八蛋!你凭什么不让我见我女儿!”
“闹什么闹?是我不让你见吗,是你的好女儿自己不回来!”
“我的好女儿?对!她是我女儿,不是你的女儿!哈哈!我也不知道她是谁的女儿,两个流氓我哪知道是谁的……”叶佩兰后面的声音,被唐景志捂在嘴里,她支吾挣扎着,瘦弱的身体爆发出巨大的力量,唐景志硬是半天没能将她弄到楼上去。
周祁连看不下去,起身要去帮忙,却被正给警卫员止血的齐霁一个眼神制止,只能无奈坐下。
齐霁此时的想法就是:这个女人又不是今天才疯,之前怎么处理今天就怎么处理,反正她不想让叶佩兰碰一下周祁连的衣角。
齐霁手上动作不停,不时冷眼看一下楼梯边厮打的两人,昔日儒雅倜傥的唐景志,和高雅美貌的叶佩兰,正在毫无形象地扭打撕扯。
齐惠雅那本被眼泪濡湿的日记本里,记录过她和唐景志的甜蜜爱情、记录过对叶佩兰的帮助,以及她自认为的真挚友情,……和,看到他们躺在一个被窝时毫无思想准备的崩溃。
但整本日记里,没写一句过让狗男女去死、被天打雷劈之类的话,甚至连“狗男女”这三个字都是齐霁自己添加上去的。
她甚至还给女儿取名慕唐。
人是不能完全共情的。
但齐霁知道,伤害了唐景志,必然是齐惠雅不愿看到的。所以这几年来,齐霁一直跟自己说,要多一点耐心。
——看看,生活果然不缺少惊喜,只要你肯耐心等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