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优面无表情地点点头,将行李箱交给管家。
她脱下带着室外寒意的羊绒大衣,露出里面剪裁精良、颜色素净的针织裙。
动作从容,仪态无可挑剔,却像一尊没有温度的玉雕。
这个家,早在明家家主死去的时候就跟着消弭殆尽了。
为了维持外人眼前的体面,将女儿拿去联姻,唐夫人真的一点感觉都没有吗?
明优沉默着喝下佣人递上来的热茶。
她没有体会过母爱。
看来小说世界——
也一样。
小客厅里,壁炉燃着虚弱的火苗,发出轻微的噼啪声。
唐露华端坐在法式沙发中央,穿着一身质地精良的墨绿色丝绒旗袍。
保养得宜的脸上妆容精致,正慢条斯理地用小银匙搅动着骨瓷杯里的红茶。
岁月从不败美人。
而美人总是相像的。
听到脚步声,她抬起头,目光很精准,瞬间落在明优身上。
“回来了?”
唐露华的语气并不强势,却带着一种惯有的、不容置疑的腔调。
“恩顿的期末考,听说成绩不错?”
明优拥有的越多,她就能继续保持唐家的荣耀。
那是她自幼就被灌输的第一准则。
唐夫人的眼神扫过明优的脸,似乎在寻找一丝可供利用的骄傲或破绽。
自从进入恩顿后,明优就变了很多。
即便没有将‘明优’日日养在膝下,这个女儿的名声也是圈里人尽皆知的差劲。
但......
想起从原皎皎那里得知的一些事情。
唐露华不紧不慢地抿了一口红茶。
明优在她对面不远不近的位置站定,微微颔首:“是的,母亲。”
声音平静无波,听不出任何情绪,像在陈述一个与己无关的事实。
既没有取得佳绩的喜悦,也没有长途归来的疲惫。
更没有对家人的依恋。
唐露华对她的反应似乎习以为常,或者说,这正是她想要的——
一个足够体面且可控的工具。
她放下银匙,杯底与托盘发出清脆的磕碰声,在过分安静的客厅里格外清晰。
说什么要自己不插手她在恩顿的事。
等到被外面害得遍体鳞伤了,才知道自己给她安排的是一条未来多么顺遂平安的路子。
“既然回来了,正好。”
唐露华拿起旁边一张烫金的请柬,用指尖随意点了点,“今晚闵家设宴,你闵伯伯和伯母特意嘱咐,要你也到场。”
她顿了顿,瞥了瞥明优意外苍白的脸蛋,“闵寻也会在。”
闵寻。
这个名字像一颗投入心湖的石子,却没有激起明优脸上半分涟漪。
她只是静静地听着。
仿佛这个名字对她而言,与“闵伯伯”、“闵伯母”并无区别。
唐夫人确实给‘明优’安排了一条富贵余生的路。
但那条路的未来,已经被明优看见了。
——毫无尊严地死去,明家受到报复,彻底沦为废墟。
唐露华似乎对她的沉默有些不满,语气加重了几分,带着不容拒绝的命令。
“换身得体的衣服,六点半准时出发。别让闵家觉得我们明家失了礼数。”
她刻意强调了“明家”两个字,将明优的个人意愿完全裹挟在家族体面之下。
她和母亲,都只是为了父亲的虚荣残骸活着。
明优的睫毛几不可察地颤动了一下,快得像错觉。
她微微垂下眼帘,遮住眸底深处的考量。
再抬眼时,脸色却柔和下来:“知道了,母亲。”
没有多余的疑问,没有抗拒,甚至没有一丝好奇。
顺从得近乎羔羊。
唐露华似乎这才满意。
她重新端起茶杯,抿了一口,语气缓和了些:“嗯。去收拾一下吧,让李妈帮你挑件合适的礼服。脸色看着有点白,让厨房炖点燕窝送上去。”
“谢谢母亲。”
明优依旧距离唐露华很远,她微微欠身,然后转过头,步履平稳地离开了小客厅。
鞋跟踩在光洁的地板上,发出规律而轻微的声响,逐渐消失在走廊深处。
唐露华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门口,放下茶杯,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请柬光滑的烫金边缘。
随后,将茶杯一下子扔在地上,只剩碎渣。
回到那个熟悉又陌生的房间,明优关上门,隔绝了外面的一切。
房间很大,布置奢华却冰冷,像高级酒店的样板间,没有一丝个人气息。
这是她第一次,住在母亲身边。
华林女学是严苛的全住宿军事管理制度。
从幼时起,父亲就执意要将自己养在唐家......
明优没有立刻去动佣人送进来的昂贵礼服。
她走到窗边,推开厚重的丝绒窗帘。
窗外是精心修剪却毫无生气的庭院,暮色沉沉,像一块巨大的、吸饱了墨水的绒布压下来。
闵家......
恩顿的红牌刚刚摘下,明家的棋局就迫不及待等她落进去。
冰冷的空气顺着窗户缝隙钻进来,拂过她沉静的脸庞。
她缓缓勾起唇角,一个无人看见的弧度,在暮色中一闪而逝。
*
闵家的餐厅比明家要大些,却处处透着老派世家的底蕴。
金木圆桌上铺着素雅的刺绣桌布,精致的家常菜冒着热气,没有酒店那种刻意摆盘,却更显用心。
“明优尝尝这个,”闵夫人亲自夹了一筷子清蒸鲥鱼放在她碟子里,“今早才从江边送来的。”
“谢谢伯母。”
明优双手捧着碗接过。
她有点意外。
闵老已经年过半百,发间鬓发略白。
而闵夫人一看就不是闵寻的亲生母亲。
两人看上去,更像是姐弟一般。
明优今天穿了件浅杏色的针织连衣裙,头发松松地挽起,比平日少了几分距离感。
闵寻坐在她斜对面,白衬衫的袖口挽到手肘,露出线条分明的小臂。
他全程没怎么说话,只是时不时用探究的目光扫过明优胸前——
那里本该别着红牌的位置,现在空空如也。
“听说明优期末考了年级第一?”
闵董事长抿了口酒,突然问道。
明优正要回答,唐露华已经笑着接话:“这孩子就是死读书,不像闵寻,各方面都很优秀。”
“哪里,”闵夫人谦虚地摆手,“阿寻这次连前三都没进。”
“母亲何必这样教训我?”
闵寻不以为然地笑了笑,唇角一下子压下来。
看上去十分不喜自己父亲的新嫁娘。
但他的余光却一直锁定明优,先是用公筷将肉上的杂碎配料挑去后,放在她面前的小盘子上。
然后意味不明地开口道:“明学妹确实厉害,带着红牌还能考第一。”
餐桌上一静。
“红牌?”
唐露华放下筷子,声音陡然尖锐。
明优的指尖在碗边微微发白,但表情丝毫未变:“已经取消了。”
她平静地看向闵寻,“学长消息不太灵通呢。”
闵寻眯起眼睛:“取消了?什么时候的事?”
“前天。”
明优夹起一筷青菜,“学生会的公告栏上有公示,学长没看到吗?”
两人的目光在餐桌上相接。
闵老看了看闵寻,没有说话。
“哎呀孩子们,”闵夫人赶紧打圆场,“吃饭不谈这些。明优,再尝尝这个蟹粉狮子头......”
她看上去怀孕了,吃饭时也不自觉用左手护住肚子。
“要不是闵壹还没放假,不然我们聚在一起,还要热闹些。”
闵夫人转头将脸贴近闵老,笑到:“那孩子,是我们家的气氛组呢。”
闵董事长的脸色一下子被她哄得好些了,继续夹起餐桌上的小菜。
唐露华暗暗在桌下捏紧了自己的掌心。
随即拍了拍明优的肩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