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日里的喧嚣与燥热被涤荡一空,空气清冽如水,带着泥土、露水和草木蒸腾出的凉润气息。
月光,并非满月那种银盘似的耀眼清辉,而是带着朦胧诗意的弦月。
宗政一目送着她们离开。
轮椅上的宗雪莹背影挺直而脆弱,明优推着她的身影,纤细却透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坚定力量。
他追求明优,欣赏她的独立冷静,却从未见过姐姐如此……
那眼神里的东西,似乎超出了他对“朋友”的理解。
门缓缓关上,隔绝了外面的世界。
静谧的空间里,只剩下她们两人。
宗雪莹挺直的背脊终于微微垮塌下来,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
她抬起手,疲惫地揉了揉眉心。
明优没有说话,只是从轮椅侧面挂着的袋子里拿出一条柔软的薄毯,轻轻展开,盖在宗雪莹的腿上。
“谢谢。”宗雪莹的声音低哑。
明优低头看着宗雪莹乌黑的发顶,几缕发丝因为刚才的紧绷而有些凌乱。
犹豫了一下,还是伸出手,动作极其轻柔地,将那几缕不听话的发丝拢到宗雪莹的耳后。
指尖不经意地擦过她冰凉的耳廓。
宗雪莹的身体几不可察地颤了一下,没有躲闪,也没有回头。
明优推着她出来,轮椅滚动的声音几乎被白噪音完全淹没。
夜风是极轻极缓的,带着花园深处晚香玉和万华镜沉甸甸的甜香。
这微风不足以撼动花球沉重的头颅,却足以让最外层那被月光照得近乎透明的冰蓝色花瓣微微颤动。
每一次细微的颤动,都仿佛有细碎的光尘从花瓣上抖落,无声地融入周围的空气里。
推开观景台的门,里面是温暖柔和的色调。
明优将轮椅推到靠近落地窗的位置,那里视野开阔,可以看到远处城市的点点灯火。
她熟练地固定好轮椅的刹车。
“喝点温水?”明优问道,转身走向花园角落的小藤台。
“嗯。”宗雪莹应了一声,目光投向窗外沉沉的暮色。
明优倒了温水,走回来,递到宗雪莹手边。
宗雪莹接过杯子,指尖接触到杯壁的温热,似乎汲取到了一点力量。
小口小口地啜饮着。
夕阳的余晖透过巨大的落地窗,给宗雪莹苍白的侧脸镀上了一层暖金色,却驱不散她眼底深处的寂寥。
“余园……”
宗雪莹忽然低声开口,打破了沉默。
她的目光依旧看着窗外,声音轻得厉害,“……那个女人,手腕确实厉害。”
她的语气里没有愤怒,没有嫉妒,只有真心吐露,“闵寻需要那样的助力。”
不然,他的父亲不会给他真正的权势。
明优站在她身侧,没有说话。
她只是静静地听着,像一个沉默的港湾。
给小女孩一点时间吧,明优想。
“我当初离开,”宗雪莹顿了顿,握着杯子的手指收紧,“不是因为余园,也不是因为闵寻不够好。”
她的声音里终于带上了一丝压抑的涩意,“是因为这里。”
女孩抬起一只手,轻轻按在自己毫无知觉的腿上,嘴角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弧度,“一个连自己都站不起来的人,还谈什么并肩作战?谈什么未来?不过是拖累罢了。”
“不是拖累。”
明优的声音响起,清晰而坚定。她蹲下身,让自己的视线与宗雪莹平齐。
她的眼神清澈而直接,没有任何敷衍或同情,只有一种纯粹的、不容置疑的认真。
“雪莹姐,你不是任何人的拖累。”
宗雪莹终于转过头,看向明优。
她的眼眶微微泛红,却倔强地没有让泪水落下。
看着明优近在咫尺的脸,那双总是冷静的眼眸里,此刻清晰地映着自己的倒影,盛满了她看不懂却让她心头发烫的情绪。
“柏崇说的对,”宗雪莹的声音带着一丝自嘲的颤抖,“我现在就是个废人……”
“他放屁!”
明优猛地打断她,声音有点高,带着罕见的激烈。
这个词从她口中说出,显得格外突兀,却也格外有力。
“他的话一个字都不要信!他懂什么?”
明优伸出手,没有去碰宗雪莹的脸,而是坚定地覆在她放在腿上的那只手的手背上。
她的手心温暖干燥,带着令人安心的力量。
“你的价值,从来不在那双腿上。”
明优一字一句地说,目光紧紧锁住宗雪莹的眼睛,“你的骄傲,你的坚韧,你的才华,你的灵魂……这些才是你。柏崇那种人,如果没有家族,他连仰望你的资格都没有。”
宗雪莹怔怔地看着明优,看着她眼中燃烧着的、为维护自己而迸发的火焰。
那火焰如此明亮,如此炽热,仿佛要烧尽她心头的寒冰。
覆在手背上的温度源源不断地传来,像一股暖流,冲进了她冰冷麻木的四肢百骸。
她反手,猛地抓住了明优的手。
力道之大,让明优都微微蹙了下眉,但她没有挣脱。
“明优……”
宗雪莹的声音哽咽了,所有的伪装在这一刻土崩瓦解,只剩下脆弱的、赤裸的依赖和一种近乎绝望的倾诉欲,“……有时候,我真的好恨!恨这具身体,恨它把我困在这里。像个精致的摆设……”
明优任由她紧紧抓着自己的手,任由她发泄着积压的痛苦。
她只是用另一只手,极其轻柔地、一遍遍地抚摸着宗雪莹的背脊。
“我知道。”明优的声音低沉而温柔,“我知道那很难。但雪莹,你不是一个人。你还有我。”
她顿了顿,声音更加坚定,“我会一直在。”
“一直?”
宗雪莹抬起泪眼朦胧的脸,像个迷路的孩子,寻求一个确定的承诺。
“嗯,一直。”
明优毫不犹豫地点头,眼神清澈而郑重,“无论发生什么。只要你想,我就在你身边。”
这不是情话,却比任何情话都更有分量。
。宗雪莹看着明优,看着她眼中那份沉甸甸的、几乎要将人灼伤的认真,心底那根紧紧绷着的弦,“啪”地一声断了。
她再也控制不住,泪水汹涌而出。
不是歇斯底里的大哭,而是无声的、压抑了太久的泪流满面。
她将额头抵在明优的肩膀上,身体因为哭泣而微微颤抖。
明优的身体僵硬了一瞬,随即放松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