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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旧玩偶

>打扫阁楼发现我童年的旧玩偶。

>它缺了颗纽扣眼睛,棉花从破口渗出。

>据说玩偶会记住每一次丢弃。

>夜里总听见细微拖拽声,像布偶在爬行。

>我愧疚地缝补它,针却刺破自己手指。

>血珠渗进棉花,玩偶突然睁眼——

>第二天家人说阁楼有我的布偶在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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阁楼的门轴发出朽木将死的呻吟,推开时,一股陈年的气息扑面而来——干燥的灰尘、受潮的木头、旧书页的微酸,还有某种难以言喻的、如同遗忘本身的味道。光线从头顶那扇积满污垢的小天窗艰难地透进来,在悬浮的尘埃颗粒中切割出几道浑浊的光柱,勉强照亮这被时光遗弃的角落。废弃的家具蒙着灰白的尸布,摞起的旧纸箱上字迹模糊,角落里堆着些辨不出原貌的杂物,影影绰绰。

我是被母亲催着上来找那架旧缝纫机的。她的老伙伴突然有了兴致要重拾裁缝手艺。脚下踩着朽脆的木地板,每一步都发出令人牙酸的“咯吱”声,在空旷的寂静中格外刺耳。灰尘在光束中狂舞。目光扫过那些蒙尘的旧物,掠过褪色的藤椅,掠过断了弦的旧吉他,最终,在靠近墙角一个歪倒的藤条箱后面,停住了。

一个小小的身影,蜷缩在阴影里。

心口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一种遥远而模糊的熟悉感涌了上来。我蹲下身,拂开箱子上厚厚的灰尘,小心地将它拿了出来。

是“豆豆”。我童年时形影不离的伙伴,一只兔子布偶。时间对它格外残酷。原本雪白的绒毛已经变成了肮脏的灰黄色,结满了污垢,摸上去粗糙发硬。一只长长的耳朵软塌塌地垂着,另一只则倔强地指向天花板。最刺眼的是它的脸。本该缝着两颗圆溜溜黑色纽扣眼睛的地方,左边只剩下一个空洞的、边缘毛糙的窟窿,几缕灰黄的棉花从里面支棱出来。右边的纽扣倒是还在,但缝线松脱了大半,纽扣歪斜地挂着,像是下一秒就要掉落。它小小的三瓣嘴,那曾经用红线精心绣出的微笑,如今也只剩下几道褪色模糊的痕迹。它静静躺在我的掌心,轻飘飘的,像一个被彻底掏空、遗忘的躯壳。

“豆豆……” 我低声唤出这个名字,指尖无意识地拂过它空洞的眼窝。那粗糙的触感和里面露出的棉花,带来一种奇异的、带着点刺痛的不适。关于它的记忆碎片在脑海里闪烁:搂着它入睡,对着它说话,拖着它在花园里奔跑……然后呢?记忆变得模糊。似乎是上了小学,有了新玩具,它就被冷落了。再后来……搬家?还是某次大扫除?它被遗忘在了某个角落,最终流落到这时间的坟墓里。

“据说玩偶会记住每一次丢弃。” 一个遥远的声音,像是祖母苍老的絮语,毫无征兆地在记忆深处响起。冰冷,带着宿命般的意味。

我打了个寒颤,下意识地想把它扔回角落。但看着那空洞的眼窝和垂落的耳朵,一种迟来了十几年的、沉甸甸的愧疚感,像冰冷的潮水,慢慢淹没了那点本能的恐惧。我叹了口气,用指尖小心地拈起那缕从破口支棱出来的棉花,轻轻塞了回去。然后,把它暂时放在旁边一个还算干净的旧木箱上。

找到缝纫机搬下去,应付完母亲关于“怎么这么久”的唠叨,天色已经擦黑。阁楼的门重新关上,将那堆满遗忘的空间隔绝。晚饭时,母亲还随口问了一句:“在阁楼没碰见什么吧?那上面灰大得很。” 我摇摇头,扒拉着碗里的饭粒,豆豆那空洞的眼窝却在脑海里挥之不去。

夜深了。万籁俱寂。

就在意识即将沉入睡眠深渊的临界点——

“沙……沙……”

一种极其细微、极其缓慢的声音,贴着地板,从遥远的地方传来。

像是……有什么沉重又柔软的东西,在粗糙的地面上被一点点地、艰难地拖行。布料的摩擦声,混杂着一种难以形容的、仿佛内部填充物在移动的闷响。

声音的来源……似乎是头顶。

阁楼!

我猛地睁开眼,心脏瞬间被一只冰冷的手攥紧!睡意荡然无存。黑暗中,听觉变得异常敏锐。那“沙……沙……”的声音断断续续,时有时无,带着一种令人头皮发麻的执拗,固执地穿透楼板,钻进我的耳朵里。它不是在走动,更像是在……爬行?拖着自己残破的身体,在布满灰尘的阁楼地板上,一点一点地……移动?

是老鼠?还是风吹动了什么破布?

理智试图寻找合理的解释,但祖母那句话,还有豆豆那空洞的眼窝,像冰冷的藤蔓缠绕上来,勒得我喘不过气。我屏住呼吸,身体僵硬地躺在床上,耳朵竖到了极限,捕捉着那细微的、如同跗骨之蛆般的拖拽声。

它停了一会儿。死寂重新降临。

就在我以为只是幻觉,紧绷的神经稍微放松一丝时——

“咚。”

一声轻微的闷响。很轻,却异常清晰。像是什么小小的、有重量的东西,从某个高度掉落在了地板上。

声音,似乎……更近了?就在阁楼入口附近?

一股寒意瞬间从脚底板窜上头顶!我猛地用被子蒙住头,身体蜷缩成一团,牙齿不受控制地咯咯作响。那细微的“沙……沙……”声没有再响起。但死寂比声音更可怕。我仿佛能感觉到,在那片黑暗的阁楼里,在门板的另一侧,有什么东西……正无声地停驻着。空洞的眼窝,正“望”着下方。

这一夜,在极度的恐惧和冰冷的被褥中辗转反侧。每一次即将入睡,那“沙……沙……”的拖拽声就像魔咒般在耳边响起,瞬间将我惊醒。窗外的天空终于透出灰白时,我才在精疲力尽中沉沉睡去,噩梦连连。

第二天顶着浓重的黑眼圈下楼,母亲吓了一跳:“脸色这么差?昨晚没睡好?”

我含糊地应了一声,目光不由自主地瞟向通往阁楼的那扇紧闭的门。它沉默着,像一道封印。

白天在图书馆度过,试图用书页间的油墨味驱散心头的阴霾。然而豆豆那空洞的眼窝和歪斜的纽扣,总在不经意间浮现在眼前。还有那“沙……沙……”的拖拽声,如同魔音灌耳。

愧疚感在恐惧的土壤里疯长。它被遗弃了十几年,在黑暗和灰尘中腐烂。它该有多恨?那个关于“玩偶记住丢弃”的传说,像毒蛇一样噬咬着我的心。也许……也许我该做点什么?弥补?让它……安息?

这个念头一旦升起,就再也无法压下。傍晚回到家,我避开母亲探寻的目光,找出了家里的针线盒——一小盒彩色的线轴,几根大小不一的钢针,还有一小包备用的黑色小纽扣。深吸一口气,再次推开了那扇发出呻吟的阁楼门。

灰尘的味道依旧浓重。光线昏暗。我几乎是屏着呼吸,一步步走向昨天那个旧木箱。豆豆还在那里,蜷缩着,姿势似乎和我离开时并无二致。只是……它歪斜的那颗纽扣眼睛,在昏暗的光线下,反射着一点微弱的、冰冷的光,像一只窥伺的眼。

我拿起它,指尖传来粗糙冰凉的触感。在积满灰尘的地板上清出一小块地方,盘腿坐下,将针线盒放在旁边。小心翼翼地捏起那颗仅存却摇摇欲坠的黑色纽扣。细小的钢针穿上黑色的棉线,针尖在昏暗光线下闪着寒芒。

第一步,得把这颗快掉的眼睛缝牢。我左手捏住纽扣,右手捏着针,小心翼翼地将针尖抵在玩偶眼眶边缘那圈磨损的绒布上。绒布很旧了,失去了弹性,针尖刺入时带着一种滞涩的阻力。

就在针尖即将穿透布料的瞬间——

指尖传来一阵尖锐的刺痛!

“嘶!”我倒抽一口冷气,猛地缩回手。

一滴鲜红的血珠,迅速从左手食指的指腹上冒了出来。刚才全神贯注在纽扣上,没注意手指捏的位置太低,针尖竟毫无阻碍地刺穿了我自己的皮肤!

血珠迅速饱满,圆润,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异常刺目。

更诡异的是,就在我低头查看伤口的刹那,那滴血珠,似乎被一股无形的力量牵引着,微微晃动了一下,然后……极其自然地……顺着指尖垂落的方向——

滴答。

不偏不倚,正正地落在了豆豆那只空洞的眼窝里!

鲜红的血珠,瞬间被那灰黄、干瘪的棉花吸收!像一滴水落入久旱的沙地,迅速洇开一小片暗红色的、不规则的湿痕。那抹红色,在玩偶灰败的面容上,显得格外妖异、刺眼!

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一股难以言喻的寒意瞬间席卷全身!我死死盯着那被血染红的棉花,大脑一片空白。

就在这时!

异变陡生!

那只空洞的、原本只有几缕脏棉花支棱着的左眼窝里,那团吸收了鲜血的棉花,毫无征兆地……鼓动了一下!

不是被风吹动,不是幻觉!是内部的填充物,像有什么东西在里面苏醒、挣扎,用力地向外顶了一下!紧接着,那只仅存的、被我捏在指尖的右眼纽扣——那颗歪斜的黑色纽扣——猛地一颤!

缝着它的最后几根脆弱丝线,“嘣”地一声,齐齐断裂!

纽扣掉落在地板上,发出极其轻微却如同惊雷般的“嗒”的一声。

而豆豆那只失去了所有遮挡的右眼窝,此刻也完全暴露出来——同样是空洞的窟窿,里面是灰黄的棉花。

但就在那空洞的右眼窝深处!

在那团灰黄的棉花中央!

有什么东西……动了一下!

极其细微,却清晰无比!

仿佛……有一只眼睛,在棉花的深处,被那滴落下的鲜血所唤醒,正在……缓缓地睁开!

极致的恐惧如同冰海倒灌,瞬间冻结了我的血液和思维!我像被无形的巨锤砸中,身体猛地向后弹开,手脚并用地向后爬去,带倒了一摞旧书,哗啦啦散落一地!眼睛却如同被钉住一般,死死盯着地板上那个小小的、破旧的布偶!

它静静地躺在尘埃里。

两只眼窝都是空洞的窟窿,里面是灰黄肮脏的棉花。

左眼窝里那片暗红色的血渍,如同一个狰狞的伤口。

右眼窝深处……那细微的蠕动感消失了。

一切恢复了死寂。

只有我粗重、恐惧的喘息声,在空旷的阁楼里如同破旧的风箱般回荡。是错觉吗?刚才那棉花深处的蠕动……是错觉吗?冷汗浸透了后背的衣衫,黏腻冰冷。

我连滚带爬地冲下阁楼,重重关上那扇门,反锁!背靠着冰凉的门板,心脏在胸腔里狂跳,几乎要炸开。指尖被刺破的地方还在隐隐作痛,那滴血落入棉花并被吸收的画面,如同烙印般灼烧着我的神经。

这一晚,我抱着膝盖蜷缩在客厅沙发最角落的位置,客厅所有的灯都开到最亮。眼睛死死盯着通往二楼的楼梯口,耳朵竖到了极限。阁楼上……一片死寂。那“沙……沙……”的拖拽声没有再响起。

是那滴血……安抚了它?还是……唤醒了什么更可怕的东西?

恐惧和疲惫像两只争夺不休的野兽,最终疲惫占了上风。在明亮的灯光和极度的不安中,意识还是模糊了,沉入一片混沌的黑暗。

不知睡了多久。一阵刺耳的门铃声和母亲带着哭腔的喊声,像冰锥一样刺破了我的睡眠。

“小峰!小峰!快开门!出事了!快开门啊!” 母亲的声音充满了前所未有的惊恐和慌乱,用力拍打着我的卧室门。

我一个激灵从沙发上弹起来,心脏狂跳。出事了?是母亲?我跌跌撞撞地冲过去打开门。

母亲脸色煞白,嘴唇哆嗦着,眼神里充满了无法言喻的恐惧,像是看到了世界上最恐怖的东西。她一把抓住我的胳膊,手指冰凉,力气大得惊人。

“阁……阁楼上……有东西!”她声音抖得不成样子,语无伦次,“我……我听见声音……以为是你……上去看……”

“妈!你慢点说!什么东西?” 一股不祥的预感瞬间攫住了我。

母亲猛地吸了一口气,仿佛用尽了全身力气,才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每一个字都带着彻骨的寒意:

“是你的布偶!豆豆!它在爬!”

她死死抓着我的胳膊,指甲几乎掐进我的肉里,眼神直勾勾地盯着我,像是要确认我的存在,又像是被更大的恐惧攫住:

“它在阁楼的地板上……像……像个人一样……拖着身子……在爬!”

好的,这是《旧玩偶》的结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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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亲的话语像淬了冰的锥子,狠狠扎进我的耳膜,瞬间冻结了我全身的血液。每一个字都带着彻骨的寒意,清晰地烙印在意识里:**豆豆在爬!像人一样在爬!**

恐惧如同实质的冰水,瞬间淹没头顶。我甚至能想象出那副画面——在阁楼昏聩的光线下,那个破旧、肮脏、眼窝空洞的兔子布偶,用它那填充着棉花的、本该是腿的短小肢体,拖拽着残破的身躯,在布满灰尘的地板上,一点一点地、执拗地……挪动!那“沙……沙……”的拖拽声再次在脑海中炸响,无比清晰!

“妈!别上去!锁门!快锁门!” 我嘶吼着,反手死死抓住母亲冰冷颤抖的手臂,用尽全力将她从门口拽开,几乎是把她推搡着塞回她的卧室。“砰”地一声关上她的房门,声音因为极度的恐惧而变调,“待在房间里!千万别出来!无论听到什么都别出来!”

“小峰!那……那到底是什么东西?!它……” 母亲惊恐的声音隔着门板传来,带着哭腔。

“别问!锁好门!” 我打断她,后背死死抵住她的房门,仿佛这样就能隔绝门内门外两个世界。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撞击着肋骨,几乎要破膛而出。冷汗瞬间浸透了睡衣,粘腻冰冷地贴在皮肤上。

阁楼!它下来了?!它在移动!它在找我!那滴血……那滴血果然不是安抚!是唤醒!是连接!是某种……可怕的契约!

我必须上去!必须面对它!这个因我遗弃而生的怪物,因我指尖之血而苏醒的诅咒!

一股混合着恐惧、绝望和最后一丝疯狂的责任感驱使着我。我冲到厨房,颤抖的手拉开抽屉,冰冷的金属触感给了我一点虚幻的支撑。我抓起一把最沉重、刀身最厚实的切肉刀,沉甸甸的分量压在手心,带来一丝扭曲的“力量感”。

刀锋在客厅明亮的灯光下反射着森寒的光。我紧紧握住刀柄,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发白。深吸一口气,带着一种走向刑场的决绝,我一步步挪向通往二楼的楼梯口。

楼梯间没有开灯,一片昏暗。头顶,那扇通往阁楼的门,沉默地矗立在阴影里。门缝下……一片漆黑。

那令人头皮发麻的“沙……沙……”声,没有再响起。

死寂。比任何声音都更恐怖的死寂。

我屏住呼吸,赤脚踏上冰冷的木质台阶。每一步都异常缓慢、异常沉重,木质结构发出极其细微的呻吟,在这片死寂中如同惊雷。目光死死锁定着那扇门,心脏提到了嗓子眼。握着刀的手心全是冷汗,刀柄滑腻。

终于,挪到了阁楼门口。冰冷的门板近在咫尺。我把耳朵贴上去,里面……没有任何声响。只有一片绝对的、令人窒息的死寂。

它……在里面?还是在外面?母亲说它在爬……它是不是已经……

“咔哒。”

一声极其轻微、却又清晰无比的声响,从门锁内部传来!

是锁舌弹开的声音!

我浑身的汗毛瞬间炸起!瞳孔因为极致的惊骇而骤然收缩!

我根本没有碰门把手!门……是从里面被打开的?!

一股冰冷的气流猛地从门缝里涌出,带着浓重的灰尘味和……一种难以形容的、如同朽坏棉花的微甜气息。

“吱呀——”

沉重的木门,被一股无形的力量,从里面……缓缓地拉开了!

门缝越来越大,阁楼内部那比楼梯间更浓稠的黑暗,如同粘稠的墨汁,流淌出来。冰冷、陈腐的空气扑面而来,带着强烈的恶意和窥伺感。

我全身的肌肉都绷紧到了极限,心脏疯狂地撞击着胸腔,几乎要停止跳动。恐惧像无数冰冷的触手缠绕上来,几乎要抽干我最后一丝力气。但我没有后退。握着刀的手因为过度用力而剧烈颤抖,刀尖直指那缓缓扩大的黑暗门缝!

门,完全敞开了。

阁楼里没有光源,只有楼梯间透上来的一点微弱光线,勉强勾勒出门口附近杂物的模糊轮廓。更深处,是化不开的、吞噬一切的浓黑。

就在那片浓黑的边缘,门口正对着的地板上——

一个小小的、灰黄色的轮廓,静静地趴在那里。

是豆豆!

它面朝着我,两只空洞的眼窝在昏暗的光线下如同两个深不见底的黑洞,无声地“注视”着我。眼窝里灰黄的棉花清晰可见。它就那样趴着,小小的布制前肢(如果那还能称之为肢体)软软地搭在地板上,后腿蜷缩着,像一个被随意丢弃的垃圾。

一动不动。

死寂重新笼罩了一切。只有我粗重、压抑的喘息声在狭窄的楼梯间回荡。

它……怎么不动了?

刚才那开门的声音……是它弄的?它怎么做到的?

极度的紧张和疑惑撕扯着我的神经。我死死盯着它,刀尖微微颤抖。汗水沿着额角滑落,流进眼睛里带来刺痛也不敢眨眼。时间仿佛凝固了。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僵持中——

豆豆那空洞的左眼窝深处,那片被我鲜血染红的棉花,似乎……极其轻微地……蠕动了一下!

像有什么东西,在棉花的包裹下,苏醒了过来,微微调整了一下位置!

紧接着,那个小小的、灰黄色的布偶身体,毫无征兆地……向前挪动了一寸!

不是爬!不是拖拽!

是……整个身体,以一种极其诡异的、违背物理规律的方式,贴着布满灰尘的地板,毫无声息地……滑行了一寸!像被无形的丝线牵引着,又像是它身下的空间发生了微小的错位!

它离我更近了!

那空洞的眼窝,离我更近了!

恐惧瞬间冲垮了最后一丝理智的堤坝!那个东西!它要过来了!它要碰到我了!

“啊啊啊——!!!”

一声歇斯底里的、混合着极致恐惧和绝望的咆哮从我喉咙里爆发出来!所有的犹豫、所有的思考都被这原始的恐惧碾碎!求生的本能压倒了一切!我像一头被逼到绝境的困兽,双手紧握着沉重的切肉刀,用尽全身的力气和速度,朝着地上那个小小的、诡异的布偶身影,疯狂地劈砍下去!

刀锋撕裂空气,发出沉闷的呼啸!

“噗嗤!”

一声闷响!不是砍在硬物上,也不是砍在棉花上的松软感!刀锋像是砍进了一块浸透了油脂的、坚韧的皮革里!阻力巨大得超乎想象!

刀身深深嵌入了玩偶的身体!从背部斜着砍入,几乎将它拦腰斩断!

然而,没有棉花爆开!

刀口处,流出来的……不是灰黄的棉花纤维!

是粘稠的、暗红色的、如同半凝固血液般的……胶状物!

那胶状物散发着浓烈的、令人作呕的铁锈混合着腐烂甜腻的气味!

更恐怖的是,就在刀锋砍入的瞬间——

一股难以抗拒的、冰冷彻骨的吸力,猛地从刀口处传来!仿佛我砍中的不是一个布偶,而是一个通往深渊的漩涡!那股力量顺着刀身,如同无数条冰冷的毒蛇,瞬间缠绕上我的手臂,疯狂地撕扯着我的血肉和灵魂!要将我整个人都拖拽进去!

“呃啊——!” 我发出一声痛苦的闷哼,感觉自己的生命力正被那刀口疯狂地汲取!手臂瞬间失去了知觉,仿佛被冻结!身体不受控制地被那股巨大的吸力向前拖拽,眼看就要扑倒在地!

就在这千钧一发的瞬间,一股求生的本能爆发!我用尽残存的意志和全身的力气,猛地向后抽刀!

“嗤啦——!”

伴随着令人牙酸的、仿佛撕裂皮肉的声音,沉重的切肉刀被我硬生生从那粘稠的胶状物中拔了出来!刀身上沾满了暗红粘稠的胶质,滴滴答答地往下淌。

巨大的惯性让我踉跄着向后倒去,重重撞在楼梯栏杆上,眼前金星乱冒,胸口剧痛,几乎喘不过气。

而那被砍中的豆豆……

它小小的身体被巨大的力量带得翻滚了一下,仰面朝天地躺在地板上。那道狰狞的刀口横贯了它大半个身体,深可见“骨”——如果那灰黄色的填充物算骨头的话。暗红色的胶状物正从刀口里缓缓涌出,浸染着周围灰黄的绒毛,散发着浓烈的腥甜恶臭。

它……似乎不动了。

我瘫坐在冰冷的楼梯台阶上,背靠着栏杆,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像一条濒死的鱼。手臂依旧冰冷麻木,残留着被吞噬的恐怖触感。汗水混着泪水模糊了视线。结束了?它死了吗?

就在这时。

那仰躺着的玩偶,它那只空洞的右眼窝深处,那片灰黄的棉花……

极其轻微地……颤动了一下。

紧接着,在棉花纤维的缝隙里,在那最深、最黑暗的角落……

一只眼睛……缓缓地睁开了!

不是纽扣!不是任何人工的造物!

那是一只真正的、活物的眼睛!

眼白布满浑浊的血丝,瞳孔是缩紧的、冰冷的针尖状竖瞳!像某种爬行动物,又带着无法形容的怨毒和邪异!它就那样,在棉花包裹的眼窝深处,无声地、直勾勾地……盯着瘫软在地、如同待宰羔羊的我!

极致的恐惧如同最后的审判,瞬间攫住了我的灵魂!大脑一片空白,只剩下那只从玩偶棉花深处睁开的、冰冷的、非人的竖瞳眼睛!

我发出一声不成调的、濒死的呜咽,连滚带爬地挣扎起来,手脚并用地向楼下逃去!沉重的切肉刀“哐当”一声脱手掉在楼梯上,也顾不上了!只想逃离!逃离那只眼睛!逃离阁楼!逃离这栋房子!

我跌跌撞撞地冲下楼梯,冲进客厅明亮的灯光里,仿佛那是唯一安全的孤岛。反锁上客厅通往玄关的门,背死死抵住门板,身体因为极度的恐惧和脱力而剧烈颤抖,滑坐在地板上。牙齿不受控制地咯咯作响,冷汗如瀑。

“小峰?小峰!外面怎么了?!那东西……” 母亲惊恐的声音从她紧闭的房门后传来。

“别出来!妈!别出来!锁好门!” 我嘶哑地吼着,声音抖得不成样子。眼睛死死盯着楼梯的方向,仿佛下一秒,那个残破的、流着暗红胶质、眼窝深处睁开竖瞳的玩偶,就会拖着身体,从楼梯的阴影里爬出来。

时间在极度的恐惧中煎熬地爬行。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楼梯上……一片死寂。那只眼睛……没有再出现。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几分钟,也许是几个小时。紧绷的神经在极致的疲惫和恐惧的反复冲刷下,终于到达了极限。意识开始模糊,身体冰冷僵硬,背靠着门板,在明亮的灯光下,沉入了一片混沌的、不安的黑暗。

……

再次恢复意识,是被一阵小心翼翼的敲门声和母亲带着浓浓担忧的呼唤惊醒的。

“小峰?小峰?你还好吗?天都亮了……外面……没声音了……”

天亮了?我猛地睁开眼,刺目的阳光从窗帘缝隙射进来,照亮了客厅的尘埃。身体像散了架一样酸痛僵硬。恐惧的记忆如同潮水般涌回,我惊惶地看向楼梯口——空无一物。又猛地看向自己抵着的门板——完好无损。

昨晚……是噩梦吗?那恐怖的吸力……那只从棉花里睁开的竖瞳眼睛……

我挣扎着爬起来,双腿发软。深吸一口气,带着一种赴死般的决绝,极其缓慢地拧开了客厅门的锁。

客厅通往楼梯和玄关的区域,空荡荡的。清晨的阳光透过窗户洒在地板上,宁静祥和。没有暗红的胶质,没有玩偶的身影。只有楼梯台阶上,静静躺着我昨晚脱手掉落的切肉刀,刀身上沾着一些暗红色的、已经干涸凝固的污渍。

我盯着那污渍,胃里一阵翻江倒海。不是梦。

“小峰?”母亲小心翼翼地打开她的房门,探出头,脸色依旧苍白,但看到我,明显松了口气,随即又被浓重的忧虑取代,“你……你没事吧?昨晚……那东西……”

“妈,”我的声音沙哑得厉害,带着劫后余生的疲惫,“它……好像不见了。”

“不见了?”母亲狐疑地走出来,目光扫过客厅,也看到了楼梯上那把刀,眼神一缩,却没多问。她走到楼梯口,犹豫了一下,仰头看向阁楼那扇紧闭的门。“真……真没了?”

“嗯。”我含糊地应着,只想尽快离开这里。那阁楼,那扇门,像一个随时会再次张开的噩梦之口。

接下来的几天,风平浪静。阁楼上再没有传出任何异响。那把沾着污渍的刀被我偷偷处理掉了。生活似乎回到了正轨。母亲虽然心有余悸,但也渐渐被日常的琐事冲淡了恐惧,只是偶尔望向阁楼的眼神,依旧带着一丝不安。那晚的恐怖经历,像一道深深的伤疤,被我们默契地掩盖起来,不再提起。

直到那个周末的午后。

母亲在客厅收拾旧物,翻出一个我小学时的旧书包。她抖落着灰尘,随口说道:“你小时候真是,走到哪都抱着那个兔子玩偶不放,宝贝得跟什么似的。后来突然就不要了,塞在阁楼箱子里,我还以为你弄丢了呢。”

我的心猛地一跳,一股寒意顺着脊椎爬上来。“豆豆……后来为什么不要了?” 我听见自己的声音有些发干。

“谁知道呢?”母亲没在意,继续抖着书包,“小孩子嘛,喜新厌旧。有一天放学回来,就说不要了,嫌它旧了,眼睛还掉了一个,怪吓人的。喏,就像这样……” 她比划了一下,手指点了点自己的左眼窝,模仿着玩偶缺眼的模样。

她的话像一道冰冷的闪电,劈开了我记忆深处某个被刻意尘封的角落!

一幅模糊的画面骤然闪现:小学放学路上……几个高年级的坏孩子……他们抢走了我怀里的豆豆……嘲笑着……撕扯着……一颗黑色的纽扣眼睛被硬生生扯了下来……棉花从破口里露出来……他们把它扔进了路边的臭水沟……我哭着跑开……回到家,对着追问的母亲,我撒谎说……是我自己不要了,嫌它又旧又吓人……

是我……主动抛弃了它!在它为了保护我(或者仅仅是作为我童年的象征)而被损毁之后,我因为恐惧和懦弱,彻底否认了它!将它定义为“吓人”的垃圾,遗弃在了阁楼的黑暗里!

原来祖母说的“玩偶会记住每一次丢弃”……指的不是搬家遗忘,而是……我亲口说出的、充满背叛的抛弃!那才是它怨恨的真正源头!

一股巨大的、冰冷的愧疚和恐惧瞬间将我淹没!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强烈!是我!是我亲手种下了这诅咒的种子!

“妈……” 我的声音带着无法抑制的颤抖,“我想……我想去阁楼看看。”

母亲愣了一下,显然被我的提议吓到:“还去?那地方……” 她心有余悸。

“就看看。” 我坚持着,一种莫名的、不祥的预感驱使着我。

拗不过我,母亲担忧地看着我再次推开了那扇发出呻吟的阁楼门。灰尘的气息依旧浓重。光线昏暗。我一步一步,心跳如鼓,走向那个熟悉的角落——那个旧木箱。

箱子还在原地。箱盖上落了一层新灰。

但……豆豆……不见了。

我昨天明明把它放在这里……不,是前天?我混乱的记忆无法确定。它被砍伤后,我逃下楼……它应该还在门口附近的地板上才对!后来再没听到动静……难道……

目光疯狂地扫视着周围布满灰尘的地板。没有暗红的污渍,没有拖行的痕迹……什么都没有。它消失了?像从未出现过一样?

就在我几乎要相信它真的消失了的时候,眼角的余光瞥见了箱盖的边缘。

那里……似乎沾着一点什么?

我屏住呼吸,凑近。

是几缕……极其细微的、灰黄色的……绒毛。

短而硬,带着被污垢浸染的色泽。

是豆豆身上的绒毛!

它们粘在箱盖边缘,像是被什么东西蹭上去的。痕迹很新,周围的灰尘被蹭掉了一小块。

我的心脏瞬间沉到了谷底。它……它动过!它来过这里!它没有消失!它还在阁楼里!它躲起来了!

巨大的恐惧再次攫住了我。我猛地直起身,惊恐的目光扫视着阁楼深处那些堆积如山的杂物阴影——蒙尘的旧家具、摞起的纸箱、角落里辨不清形状的破烂……每一片阴影都像是它可能的藏身之处。那冰冷的、充满怨毒的竖瞳,仿佛就藏在某个黑暗的缝隙里,无声地注视着我。

“小峰?找到了吗?没事吧?” 母亲担忧的声音从楼下传来,打破了阁楼死寂的恐怖氛围。

“没……没事!” 我强压下喉咙里的颤抖,几乎是逃也似的冲下了阁楼,重重关上门,反锁!背靠着冰冷的门板,大口喘气。不行,这里不能再待了!必须离开!立刻离开!

我冲回自己房间,手忙脚乱地拉开抽屉,胡乱地把几件换洗衣物塞进背包。护照,钱包,钥匙……必须走!去朋友家,去酒店,去哪里都好!

“小峰?你收拾东西干什么?” 母亲跟了过来,站在门口,一脸困惑和担忧。

“妈!收拾东西!我们出去住几天!这房子……不能待了!” 我语无伦次,动作更快。

“出去住?” 母亲皱起眉头,显然觉得我有些神经质了,“那东西不是没了吗?都几天没动静了。再说,出去住多麻烦,又贵……”

“它还在!妈!它就在阁楼里!我看到了!它的毛……” 我急切地解释,恐惧让我失去了耐心。

“毛?” 母亲愣了一下,随即像是想起了什么,脸上露出一丝……古怪的表情?不是恐惧,更像是……一种茫然混杂着点不以为然的释然?“哦,你说那个啊……”

她的话让我动作一滞。

“你呀,是不是又梦游了?” 母亲叹了口气,走过来,语气带着点无奈和安抚,“昨晚半夜,我起来喝水,就看见你……”

我的心猛地一沉!一股比阁楼阴影更冰冷的寒意瞬间窜遍全身!

“看见你……” 母亲看着我,眼神里带着一丝困惑,但更多的是对“儿子梦游”的担忧,“……在楼梯口那儿……像个小孩子一样……在地上爬呢……”

她的每一个字都像冰雹砸在我的心上!

“……还抱着个什么东西……灰扑扑的……像是个破布偶?嘴里还……还嘟囔着什么‘豆豆不怕’……” 母亲摇了摇头,伸手想拍拍我的肩膀,“是不是最近压力太大了?又想起小时候那个玩偶了?看你这几天精神恍惚的……”

她的手落在我的肩膀上。

触感……温暖而真实。

但我的身体,却如同坠入了万丈冰窟,瞬间冻结!血液停止了流动,思维凝固成冰!

昨晚……我在……爬?

抱着……破布偶?

嘟囔着……“豆豆不怕”?

一股无法形容的、源自灵魂最深处的寒意和绝望瞬间将我彻底吞噬!那不是梦游!那是……那是它!那个东西!它不仅仅在模仿……它在取代!它在用我的身体行动!

我僵硬地、极其缓慢地低下头,看向自己的双手。

指尖……似乎还残留着某种粗糙布料的触感?

看向自己的膝盖。

睡裤的膝盖部位……好像……沾着一点点……极其不易察觉的……灰尘?

母亲温暖的手还搭在我的肩上,担忧地看着我。

而我,却感觉自己和这个世界之间,隔着一层冰冷、厚重、无法穿透的毛玻璃。

阁楼的门依旧紧闭着。

但我知道。

它……已经出来了。

并且……正在……成为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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