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铅灰色的云层沉沉压着城市的天际线,酝酿着一场蓄势待发的暴雨。空气粘稠滞重,每一次呼吸都带着山雨欲来的沉闷感。书房里只开了一盏阅读灯,昏黄的光晕勉强照亮沈微面前摊开的厚重硬壳笔记本——那是母亲留下的加密日记。纸页边缘微微泛黄卷曲,带着漫长时光沉淀下的脆弱气息。
她纤细的指尖划过一行行娟秀却暗藏惊惶的字迹,那些曾经被遗忘的、被刻意封存的恐惧,正透过墨迹,带着冰冷彻骨的触感,一点点重新缠绕上她的心脏。
“他无处不在……那个‘V’。像影子,像附骨之疽……威胁的信件塞在花束里,藏在老沈的车座下……他掌控着一切,我们只是他棋盘上任人摆布的棋子……”母亲的字迹在这里变得潦草而用力,几乎要划破纸张,“‘黑色曼陀罗’……那不是花,是死亡的标记!老沈被卷进去了,出不来了……怎么办?孩子们……月月还那么小……”
沈微的心跳猛地一沉,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紧。她下意识地攥紧了胸口的衣襟,试图抵御那汹涌而来的窒息感。那个代号“V”的阴影,十年前就笼罩在她们家破碎的天空之上。陆凛坦白时曾提到过这个代号的沉重分量,此刻母亲日记里倾泻出的绝望,为那冰冷的代号注入了令人毛骨悚然的实质。
“……今天又收到了一枚干枯的黑色曼陀罗,夹在给微微买的童话书里……”墨迹晕开一小片模糊的泪痕,“那个‘V’……他在警告,在欣赏我们的恐惧……他到底是谁?他要我们沈家怎样才肯罢休?”
每一个字都像冰冷的针,刺穿着沈微的心脏。她几乎能听见母亲写下这些字句时压抑的啜泣,感受到那份深入骨髓的无助和绝望。正是这个“V”,这个藏在“黑色曼陀罗”背后的终极黑手,一手导演了她全家的惨剧。仇恨在胸腔里翻滚,烧灼着她的理智,但随之而来的,是更深的寒意——陆凛也曾是那黑暗组织的一部分,哪怕是被迫的。他与这阴影,究竟纠缠到了何种地步?
“叮咚——”
清脆的门铃声刺破了书房的死寂,也打断了沈微沉沦于痛苦深渊的思绪。她猛地一颤,像受惊的小兽般抬起头。保姆张姨的声音隐约从楼下玄关传来,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是宋医生啊,快请进,沈小姐在楼上书房,沈月小姐在治疗室等着您呢。”
宋医生。沈月今天的心理治疗师。沈微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从母亲绝望的文字里抽离。她轻轻合上日记本,仿佛合上一段淌血的过往。妹妹沈月,是她在这世上仅存的血脉,也是十年前那场噩梦的另一位幸存者。沈月的精神创伤远比她想象中更重,记忆破碎混乱,像一面布满裂痕的镜子。每一次治疗,都是一次在黑暗边缘小心翼翼的摸索,试图从那些碎片化的尖叫和恐惧中,拼凑出被血色掩埋的真相。
沈微站起身,走向门口。她需要亲眼看着沈月,确保她在治疗过程中是安全的。她自己也急需一点现实的空气,来驱散日记带来的阴冷。
穿过光线略暗的走廊,治疗室虚掩的门缝里透出柔和的暖光。沈微没有进去,只是悄然停在门外,背靠着冰凉的门框,将自己隐藏在不易被察觉的阴影里。
治疗室内弥漫着淡淡的薰衣草精油气息,本该是安抚神经的,此刻却无法穿透沈月周身紧绷的恐惧。她缩在宽大的单人沙发深处,双手紧紧抱着一个褪色的蓝丝绒小盒子,那是她随身携带、绝不离身的唯一旧物。她瘦弱的肩膀微微发抖,眼神空洞地落在对面墙壁上一幅抽象的色彩柔和的画作上,仿佛灵魂已经飘到了某个遥远而危险的地方。
宋医生坐在她斜对面的椅子上,声音温和得像四月的溪流,带着一种令人信服的安抚力量:“月月,我们安全,这里只有我和你。窗外阳光很好,你能感觉到沙发的柔软支撑着你的背吗?试着放松一点,对……就这样,很好……”
宋医生引导着沈月进行缓慢的腹式呼吸,观察着她细微的反应。沈月紧绷的下颌线条似乎有了一丝微不可查的松动,抱着盒子的手指也稍稍放松了些力道。
“现在,如果你愿意,我们试着……回到那个晚上。不用着急,一点点来。你记得什么气味吗?或者……某种声音?”宋医生的声音放得更轻,像羽毛拂过。
沈月长长的睫毛剧烈地颤动起来,像受惊蝴蝶的翅膀。她下意识地将那个蓝丝绒盒子抱得更紧,指关节用力到发白。喉咙里发出一声模糊的呜咽,像是困兽绝望的低鸣。
“别怕,月月,我在这里。”宋医生立刻柔声安抚,身体微微前倾,释放着稳定的支持感,“你不需要看清什么,只是感受……也许,是一种味道?烟味?还是……雨水的味道?”
沈月急促地喘息着,身体开始小幅度地前后摇晃。沈微的心提到了嗓子眼,指甲深深掐入掌心,留下月牙形的印痕。
“……火……”一个极其微弱、带着气音的字眼,从沈月苍白的嘴唇间艰难地挤了出来。
“火?”宋医生捕捉到了这个关键词,声音依旧平稳,“对,火。很大的火,对吗?它烧得很旺,发出噼啪的声音……”
“啪嗒……”
一滴冷汗顺着沈月的额角滑落,滴在她紧紧攥着蓝丝绒盒子的手背上。她的瞳孔骤然收缩,空洞的视线仿佛被无形的力量猛地拽向某个恐怖的焦点。摇晃的身体瞬间僵直,如同被冰封。
“……好亮……好烫……”她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像是从碎裂的冰层下挤出来,“……红色的……都在晃……妈妈……妈妈在喊……喊姐姐的名字……”
门外的沈微死死咬住下唇,尝到一丝铁锈般的腥甜。她仿佛也被拉回了那个地狱般的夜晚,火焰吞噬着熟悉的家,浓烟滚滚,母亲的哭喊声撕心裂肺……她甚至能感觉到那灼人的热浪扑面而来。
“妈妈在喊姐姐……然后呢?月月,你当时在哪里?”宋医生小心翼翼地引导,声音放得更加轻柔,生怕惊散了这缕飘摇的记忆丝线。
沈月的呼吸陡然变得粗重而混乱,像是溺水者在拼命挣扎。“……柜子……好黑……好挤……”她语无伦次,身体筛糠般抖得更厉害,“……缝……我从缝里……看见……”
她的声音戛然而止,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扼住了喉咙。下一秒,一声凄厉到变调的尖叫猛地撕裂了治疗室宁静的空气!
“啊——!!!”
沈月整个人从沙发上弹了起来,像被无形的电流狠狠击中。那个视若珍宝的蓝丝绒盒子“啪嗒”一声掉落在厚厚的地毯上,盒盖摔开,里面一枚褪色的蝴蝶结小发卡滚落出来。她完全不顾,只是用尽全身力气指着虚空,眼睛瞪得极大,眼白里布满惊恐的血丝,仿佛看到了最恐怖的恶魔降临。
“他!他站在那里!!”她的声音尖利得刺耳,带着摧毁一切的绝望,“火!火在他后面烧!好大的火!他……他戴着……银色的……面具!”
“银色面具?”宋医生立刻追问,身体也绷紧了,“他穿着什么?做了什么?”
沈月却像是陷入了彻底的癫狂,对宋医生的问话置若罔闻。她猛地抱住了自己的头,指甲深深陷入发间,发出非人的痛苦嘶鸣,身体蜷缩着蹲了下去,仿佛想把自己藏进尘埃里,躲避那来自记忆深处的恐怖画面。
“好多血……到处都是血……爸爸……爸爸不动了……妈妈……妈妈在哭……”她语无伦次地哭喊、尖叫,每一个破碎的音节都浸满了无尽的恐惧和绝望,像一把把钝刀反复切割着沈微的心脏。
沈微再也无法在门外待下去,她一把推开门冲了进去。“月月!”她扑到妹妹身边,不顾一切地将那个剧烈颤抖、濒临崩溃的身体紧紧拥入怀中。沈月的尖叫和哭喊冲击着她的耳膜,泪水瞬间模糊了沈微的视线,滚烫地落在妹妹冰冷的发顶。
“别怕!姐姐在这里!没事了,没事了……”沈微的声音带着哽咽,双臂用力环抱着妹妹,试图用自己的体温和存在,将这具被恐惧冻僵的身体拉回现实。她能感觉到妹妹单薄睡衣下,心脏正以要挣脱胸腔的力度疯狂擂动。
宋医生也立刻上前,配合着沈微,用沉稳的声音持续进行着安抚和引导:“月月,看着我!我是宋医生!看看你姐姐!你们现在很安全!那只是记忆,是过去!它伤害不到现在的你们了!深呼吸,跟着我,吸气……呼气……”
在姐姐温暖的怀抱和医生持续不断的、强有力的声音引导下,沈月那歇斯底里的尖叫和挣扎终于像退潮般一点点平息下来。她的身体不再那么僵硬,但依旧在沈微怀里剧烈地颤抖着,像一片在狂风中飘零的落叶。大颗大颗的泪珠无声地从她失焦的大眼睛里滚落,砸在沈微的手臂上,冰冷而沉重。
治疗室里只剩下沈月压抑的、断断续续的抽泣声,还有姐妹俩交叠在一起的心跳声。
时间仿佛凝固了许久。窗外,酝酿已久的暴雨终于倾盆而下,豆大的雨点密集地敲打着玻璃窗,发出沉闷而急促的声响,像无数只手在急切地拍打。
就在这雨声的背景下,一个极其微弱、带着浓重哭腔和残留恐惧的声音,从沈微的怀里闷闷地响起,却清晰地像一道惊雷,劈开了房间里的压抑:
“……手……”
沈微和宋医生同时屏住了呼吸,低头看向怀中蜷缩的沈月。
沈月的脸埋在姐姐的臂弯里,一只手却死死地抓住了宋医生放在她肩头安抚的手。她的指甲几乎要嵌进医生的皮肤里,仿佛那是她此刻唯一的浮木。她的声音带着一种极致的恐惧压缩后的沙哑,每一个字都像是在刀尖上滚过:
“……他的……手背……”
她停顿了一下,似乎在积聚最后一点力气,或者是在抵抗那巨大的恐惧。然后,她用尽全身力气,清晰地从齿缝里挤出那个烙印在她灵魂深处的细节:
“……十字……好丑的疤……十字形的!像……像被烧红的铁……烙上去的!”
轰隆——!
一道惨白的闪电撕裂了阴沉的天幕,瞬间将昏暗的治疗室映得一片惨白。紧接着,震耳欲聋的雷声滚滚而来,仿佛天穹在怒吼。刺目的电光清晰地映照出沈微瞬间苍白的脸,以及她眼中骤然掀起的惊涛骇浪!
十字形的疤痕!
像被烧红的铁烙上去的!
那个戴着银色面具、指挥了屠杀她全家的恶魔,手背上竟然有这样一道独一无二、无法磨灭的印记!
沈微的心脏像是被那记惊雷狠狠击中,狂跳得几乎要炸开。巨大的震惊和一种近乎残酷的希冀在她胸腔里猛烈冲撞。这道疤痕,不再是一个虚无缥缈的代号或面具,它是一个具体的、可追寻的标记!是刺破那层笼罩了十年迷雾的、最锐利的尖刀!
宋医生也明显被这个关键细节震撼了,她反手轻轻握住沈月冰冷汗湿的手,声音因激动而微微发颤:“月月,你做得非常好!非常好!你看到了,你记住了!那道十字形的疤痕,在手背上……这很重要!这真的非常重要!你帮了大忙了!”
沈微紧紧抱着妹妹,感受着她身体的颤抖在雷雨声中渐渐微弱下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力竭后的虚脱。她低头,在沈月汗湿的额头上印下一个轻柔却无比郑重的吻,声音带着劫后余生的沙哑和不容置疑的坚定:“没事了,月月,都过去了。你看到了那道疤……姐姐知道了。姐姐一定会找到他!”
找到那个手背带着十字烙痕的银色面具!找到那个“V”!找到毁灭她们一家的元凶!
这个念头像淬火的钢铁,在沈微心中烧得通红滚烫,带着复仇的锐利锋芒。
窗外暴雨如注,冲刷着这个充满罪恶与秘密的城市。治疗室里,沈微小心翼翼地将因情绪剧烈波动而精疲力竭、陷入昏睡的沈月抱回卧室。沈月苍白的脸上还残留着泪痕,即使在睡梦中,眉头也微微蹙着,仿佛那恐怖的烙印并未远去。
安顿好妹妹,沈微几乎是跑着冲回了书房。那道十字疤痕的线索在她脑中疯狂盘旋,带着灼人的热度。她猛地扑到书桌前,一把抓起那本承载着母亲血泪的加密日记。现在,它不再仅仅是过去的哀鸣,更可能是通向未来的钥匙!她需要一个锚点,一个能将沈月这惊鸿一瞥的恐怖记忆与现实联系起来的支点!
她近乎粗暴地、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急切翻动着泛黄脆弱的纸页。纸张发出哗啦的呻吟。指尖划过那些浸透着恐惧的字句——“V”的威胁,“黑色曼陀罗”的阴影……突然,她的动作猛地顿住!
在日记本后半部分,接近封底的地方,一页纸的夹缝里,露出一角极其不自然的焦黑边缘!
心脏骤然漏跳一拍!沈微屏住呼吸,用指尖极其小心地捻起那页纸的边缘。一张被烧焦了大半的旧照片残片,像一片脆弱的黑色枯叶,从纸页的缝隙中飘落下来,无声地躺在深色的木质桌面上。
照片边缘焦黑卷曲,画面主体几乎被火焰吞噬殆尽,只残留着右下角一小片模糊的区域。那显然是一处室内场景的角落。焦点之外,是虚化的深色背景。然而,就在这仅存的焦黑残片上,一只戴着纯白色手套的手,突兀地占据了画面的中心!
手套是那种老式的、非常讲究的样式,质地看起来细腻挺括。而就在这只手套的背面,靠近手腕骨的地方,那层洁白的布料,竟然被撕裂了一道不规则的破口!
破口之下,露出的皮肤上——
一道狰狞的疤痕!
十字交叉的形状!
边缘扭曲凸起,呈现出一种极其不自然的暗红色泽,仿佛皮肉曾被高温彻底破坏,凝固后的样子。就像沈月尖叫着描述的——“像被烧红的铁烙上去的”!
一股冰冷刺骨的寒意,瞬间从沈微的尾椎骨窜上头顶,让她头皮发麻!她死死盯着照片上那道疤痕,指尖控制不住地剧烈颤抖起来。沈月那充满恐惧的尖叫——“十字……好丑的疤!”——仿佛又在耳边炸响,与眼前这铁证如山的烙印完美重合!
找到了!那个银色面具的男人!那个“V”的代理人!这道十字形的烙印,就是他无法磨灭的罪证!
照片残角散发着淡淡的焦糊味,混合着旧纸张的霉味,形成一种令人作呕的气息。沈微强忍着翻腾的胃液,小心翼翼地用指尖,近乎虔诚地、又带着刻骨的恨意,轻轻抚过照片上那道狰狞的疤痕。指腹下是光滑冰冷的照片表面,她却仿佛能感受到那疤痕的凸起和粗糙,感受到那灼热烙印的余温。
是他!
就是他!
那个戴着银色面具的魔鬼!
就在这死寂的瞬间,书房厚重的实木门被无声地推开。
陆凛高大的身影出现在门口。他显然刚从公司回来,昂贵的深灰色西装外套搭在臂弯里,另一只手习惯性地整理着袖口处那颗熠熠生辉的黑曜石袖扣,姿态从容,带着掌控一切的惯常气场。
然而,他抬眸的刹那,目光精准地落在了书桌前僵直的沈微身上,随即,便凝固在她指尖停留的位置——那张烧焦的照片残片上,那道在昏黄灯光下依旧显得触目惊心的十字形疤痕!
陆凛擦拭袖扣的动作,瞬间定格。
空气仿佛在那一刻被彻底抽空。书房里只剩下窗外暴雨疯狂击打玻璃的声响,噼啪作响,如同密集的鼓点敲在紧绷的神经上。
时间停滞了。陆凛站在门口,像一尊骤然冷却的雕塑,所有属于“陆总”的从容和掌控感从他身上瞬间剥离。那双深邃如寒潭的眼眸,此刻清晰地映着书桌上那张焦黑的照片残片,以及沈微指尖悬停在那道十字疤痕上的画面。他整理袖口的动作僵硬地停在半空,指节捏着那颗冰冷的黑曜石袖扣,用力到指节泛白。
一丝极其细微、几乎难以捕捉的凝滞,掠过他完美的面部轮廓。那并非慌乱,更像是一种……被猝不及防刺穿坚硬外壳后,底层某种更复杂、更幽暗的东西瞬间翻涌又被强行按捺住的痕迹。快得如同错觉。
沈微的心脏在胸腔里狂跳,几乎要撞碎肋骨。她猛地抬起头,视线像两道冰冷的探针,直直刺向门口的男人。陆凛脸上那转瞬即逝的异样,并未逃过她此刻高度戒备、锐利如刀的目光。
“你回来了。”沈微的声音听起来异常平静,平静得像暴风雨来临前死寂的海面。她缓缓收回停留在照片疤痕上的指尖,动作带着一种刻意维持的稳定,目光却依旧牢牢锁着陆凛的眼睛,不放过他脸上任何一丝细微的变化。
陆凛的喉结极其轻微地滚动了一下。他放下整理袖口的手,臂弯里的西装外套自然地滑落,被他另一只手接住。他抬步走了进来,步履依旧沉稳,皮鞋踩在厚实的地毯上,没有发出丝毫声响。但沈微能感觉到,空气因为他每一步的靠近而变得更加沉重、粘稠。
“嗯。”他低沉地应了一声,声音听不出任何波澜。他的目光从照片上移开,落到沈微脸上,深邃得如同不可见底的寒渊。“在看什么?”他问,语调平稳,目光却带着一种无形的压力,仿佛要将她整个人看穿。
沈微没有立刻回答。她微微侧身,让开了书桌前的位置,同时用指尖轻轻点了点那张焦黑的照片残片。她的动作很慢,带着一种无声的控诉和试探。“月月今天……在宋医生那里,想起了很重要的东西。”她的声音依旧平稳,但每一个字都像裹着冰棱,“关于十年前……那个戴着银色面具的男人。”
陆凛的视线再次落回照片上,落在那道狰狞的十字疤痕上。这一次,他的目光停留的时间稍长了一些。浓密的睫毛在他深邃的眼窝投下一小片阴影,掩盖了所有可能的情绪。他伸出手,骨节分明的手指极其小心地捻起那张脆弱的照片残角,仿佛在触碰一件稀世珍宝,又或是一块烧红的烙铁。
他的指尖很稳,没有一丝颤抖。
“十字形的疤痕……”陆凛低沉的嗓音在雨声中响起,如同大提琴最低沉的弦音,听不出是陈述还是疑问。他抬起头,目光再次投向沈微,那里面没有震惊,没有慌乱,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沉静。“一个……很独特的标记。”
沈微的心沉了下去,又猛地悬起。他的反应太过于……正常了。正常得近乎诡异。没有询问沈月的情况,没有追问这照片的来源,只是平静地陈述着这个特征。这不符合常理!尤其是当他刚刚进门时,那瞬间的僵硬绝非错觉!
“独特到足以成为指认凶手的铁证!”沈微的声音陡然拔高了一丝,带着压抑不住的尖锐,像绷紧的琴弦骤然断裂。她向前逼近一步,几乎能感受到陆凛身上传来的冷冽气息,“陆凛,这道疤,你见过吗?在谁的身上见过?!”
她的目光死死钉在陆凛脸上,不放过他一丝一毫的表情变化。她在赌,赌这道疤痕的出现,是否能撼动他无懈可击的面具,是否能逼出他刻意隐藏的、关于那个血腥夜晚的真相!
陆凛垂眸,避开了她过于锐利的、仿佛能灼伤人的视线。他轻轻将那张焦黑的照片残片放回桌面,动作依旧优雅而稳定。窗外的闪电再次撕裂夜幕,惨白的光瞬间照亮他棱角分明的侧脸,照亮他紧抿的薄唇和下颌绷紧的线条。
那道疤痕,像一道烧红的烙印,不仅刻在照片里恶魔的手上,也仿佛烫在了两人之间摇摇欲坠的信任之上。
他没有回答。
暴雨如注,疯狂冲刷着落地窗,水流蜿蜒扭曲,像无数道绝望的泪痕。窗玻璃上,映出陆凛沉默伫立的侧影,挺拔、孤绝,仿佛一尊矗立在风暴中心的黑色石碑。
沈微的目光,却穿透了他冰冷的轮廓,死死钉在书桌中央。那里,被烧焦的照片残角边缘卷曲,如同干涸的伤口。照片上,那道狰狞的十字疤痕在昏黄的灯光下无声地扭曲着,像一只爬出地狱的毒蝎,对着她亮出淬毒的尾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