刺骨的冰冷并非来自外界,而是从骨髓深处、从灵魂核心,如同亿万根淬毒的冰针,疯狂地向外穿刺、蔓延。每一次心跳都伴随着肺腑间撕裂般的剧痛,每一次微弱的呼吸都带着浓重的血腥气和一种…铁锈混合着腐朽草木的诡异腥甜。沈知微感觉自己正坠向一片粘稠、死寂、无边无际的黑暗冰渊。意识如同风中残烛,在寒毒和预言反噬的双重绞杀下,明灭不定。
金笼冰冷的暗金笼条紧贴着她的脊背,带来一丝微弱的触感,提醒着她尚未彻底沉沦。她蜷缩在角落最深的阴影里,单薄的囚衣被不断涌出的冷汗浸透,紧贴在皮肤上,带来粘腻的寒意。那缕刺眼的白发,已从鬓角蔓延至大半边额角,如同死亡的霜雪,在昏暗中散发着枯败的光泽。
紫宸殿的混乱、噬心蛊的邪异、朝臣的惊恐、萧彻冰冷的命令…所有喧嚣都如同隔着一层厚厚的水幕,变得模糊而遥远。唯有体内那场冰与火的酷刑,真实得如同凌迟。寒毒如同跗骨之蛆,贪婪地吞噬着最后一点残存的热气;而强行引导寒毒压制噬心蛊的反噬之力,则如同狂暴的岩浆,在她早已千疮百孔的经脉和脏腑内疯狂肆虐、冲撞!
“呃…嗬…” 破碎的呜咽从她紧咬的牙关里挤出,伴随着无法抑制的呛咳。这一次咳出的,不再是纯粹的暗红鲜血,而是粘稠的、色泽暗沉得近乎墨绿的血块!血块之中,甚至夹杂着细微的、如同冰晶般的淡蓝色碎屑!血块砸落在冰冷光滑的金砖地面上,瞬间凝结起一层肉眼可见的薄薄白霜,散发着令人心悸的极寒气息!
生机…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疯狂流逝!意识沉浮的深渊里,祖父苍老而悲怆的告诫如同惊雷般炸响:“…沈家之力,用之慎之…反噬噬心…本源枯竭…白发丛生…终至…油尽灯枯…”
油尽灯枯…就是现在了吗?
巨大的悲凉和一种奇异的平静感,如同冰冷的潮水,淹没了沈知微。也好…就这样…结束吧…在这座冰冷的金笼里,带着对裴琰未尽的恨,带着对父亲血仇的憾,带着对萧彻刻骨的怨…化为尘埃…
就在她的意识即将被那无边的冰冷和黑暗彻底吞噬的刹那——
嗡!
一声极其轻微、却异常清晰的震颤,毫无征兆地从她紧贴胸口的袖袋深处传来!
是那半块梧桐断鸟玉佩!
玉佩在她紧握的手中,竟如同沉睡的心脏被强行唤醒,极其清晰、有力地搏动了一下!一股冰冷而古老、带着强烈排斥与守护意志的意念,如同决堤的洪流,瞬间冲破了寒毒和反噬的封锁,蛮横地灌入她濒临寂灭的识海!
这股意念并非预言,而是带着一种极其明确的、强烈的空间指向!它如同一根无形的尖针,狠狠地刺向金笼之外,昭宸殿深处那片浓重得化不开的黑暗!指向某个正在急速逼近的、散发着浓烈杀机和冰冷邪异气息的存在!
危险!致命的危险!
求生的本能如同被投入冰水的烙铁,瞬间爆发出刺耳的尖啸!沈知微的心脏在濒死的躯壳里疯狂擂动!她猛地、极其艰难地掀开了沉重的眼皮!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地、带着一种回光返照般的锐利,射向玉佩意念指向的黑暗深处!
几乎就在她目光聚焦的同一刹那!
嗤——!
一声极其轻微、如同毒蛇吐信般的破空厉啸,撕裂了金笼外死寂的空气!一道细如牛毛、通体漆黑、唯有尖端闪烁着淬毒幽蓝寒光的乌芒,如同来自幽冥的索命符,快如闪电般穿透金笼笼条的间隙,精准无比地射向沈知微毫无防备的眉心!
时机!角度!狠辣!刁钻到了极致!完全算准了她寒毒爆发、濒临死亡、毫无反抗之力的瞬间!
死亡的冰冷气息瞬间勒紧了沈知微的脖颈!她甚至能清晰地嗅到那箭头散发出的、一丝若有若无的甜腻腥气——是见血封喉的剧毒!比裴琰之前所用的更加致命!
完了!这个念头带着冰冷的绝望,瞬间冻结了她刚刚燃起的一丝生机!
然而,就在那淬毒乌芒即将洞穿她眉心的千钧一发之际——
嗡——!!!
她掌心那枚沉寂的血契符文印记,在那半块梧桐玉佩疯狂搏动和致命威胁的双重刺激下,骤然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刺目欲盲的猩红光芒!光芒如同燃烧的血焰,瞬间覆盖了她的整个左手!
与此同时,一直紧贴着她胸口的那半块梧桐玉佩,也骤然爆发出一种截然不同的、清冷而苍翠的碧绿光华!碧绿与猩红两股光芒在沈知微身前咫尺之地轰然碰撞、交融!
没有惊天动地的巨响!只有一种极其诡异的、如同空间被强行扭曲撕裂的、令人牙酸的“滋啦”声!
那支势在必得的淬毒乌芒,在射入那红绿交融光芒范围的瞬间,竟如同陷入了无形的泥沼!速度骤减!箭身剧烈地颤抖起来,发出不堪重负的哀鸣!箭头那幽蓝的毒光与红绿光芒疯狂对冲、湮灭!
“噗!”
一声轻响!那支威力惊人的淬毒袖箭,竟在距离沈知微眉心不足三寸的半空中,如同被无形巨力狠狠碾压,瞬间扭曲、崩解,化为无数闪烁着幽蓝毒光的金属粉末和淬毒碎屑,簌簌飘落!大部分被那红绿交融的光芒吞噬、湮灭,只有少数溅落在冰冷的地面上,发出细微的滋滋声,腐蚀出点点焦痕!
劫后余生的巨大冲击让沈知微大脑一片空白!她甚至忘记了呼吸!只能眼睁睁看着那红绿交融的光芒在完成这惊世骇俗的防御后,如同潮水般迅速黯淡、退去,缩回她的左手掌心和胸口的玉佩之中。掌心符文印记的灼热感褪去,留下一种深入骨髓的疲惫和空虚;胸口的玉佩也恢复了冰冷,只是那搏动的意念更加微弱。
是谁?!谁要杀她?!裴琰的余党?靖王萧烈的死士?!
这个念头刚刚升起,金笼之外那片被玉佩意念锁定的黑暗之中,一道快如鬼魅的黑色身影猛地扑了出来!那身影如同融入阴影的猎豹,动作迅捷无声,带着浓烈的杀机和一击不中的暴怒!他手中没有武器,但那双戴着黑色皮套的手,指尖却闪烁着幽蓝的寒光——显然淬有剧毒!目标直指笼中刚刚逃过一劫、气息奄奄的沈知微!他要近身补杀!
沈知微的心瞬间沉入谷底!刚刚那诡异的防御耗尽了玉佩和符文的最后力量!此刻她连动一动手指都困难,如何抵挡这近在咫尺的致命杀手?!
然而,就在那黑影即将扑到金笼边缘的瞬间——
“放肆!”
一声冰冷低沉、蕴含着无上威严和暴怒的厉喝,如同九天惊雷,骤然在昭宸殿空旷死寂的深处炸响!
是萧彻!
随着这声厉喝,一道凌厉无匹、仿佛能撕裂空间的玄色指风,带着尖锐的破空厉啸,后发先至,如同实质的黑色闪电,精准无比地射向那道扑向金笼的黑影后心!
那黑影显然没料到萧彻竟会在此刻出现,更没料到他的攻击如此凌厉致命!仓促间,他猛地扭身,试图格挡闪避!
“噗嗤!”
血肉被洞穿的沉闷声响清晰传来!
那道凌厉的玄色指风,虽未命中后心要害,却狠狠贯穿了黑影的左肩!巨大的力量带着黑影的身体猛地向前踉跄扑出,狠狠撞在冰冷的暗金笼条之上,发出沉闷的巨响!
“呃啊——!” 黑影发出一声压抑痛苦的闷哼,鲜血瞬间从肩头恐怖的贯穿伤口中飙射而出,溅在冰冷的笼条和地面上。
萧彻玄色的身影如同融入阴影的魔神,悄无声息地出现在距离金笼几步之遥的黑暗中。他负手而立,深不见底的凤眸中寒芒暴涨,冰冷的杀意如同实质的潮水,瞬间充斥了整个昭宸殿深处!那股威压,比金笼本身更加沉重,更加令人窒息!
那受伤的黑影猛地抬起头!兜帽在剧烈的撞击中滑落,露出一张苍白、平凡、却充满了狠戾和决绝的中年男人面孔!他的眼中没有丝毫被擒的恐惧,只有一种近乎疯狂的怨毒和一丝…解脱?
他的目光越过笼条,死死地钉在蜷缩在地、气息奄奄的沈知微身上,沾满鲜血的嘴唇极其轻微地翕动着,似乎想说什么。
就在这时,萧彻冰冷的声音再次响起,如同最后的审判:“拿下!留活口!”
阴影中,数道如同鬼魅般的玄甲身影瞬间扑出,带着凌厉的杀气,直扑那受伤的黑影!
那黑影看着扑来的禁卫,眼中闪过一丝绝望的疯狂!他不再试图冲向沈知微,反而猛地抬起那只完好的右手,五指成爪,带着幽蓝的毒光,狠狠抓向自己的咽喉!他要自绝!
“哼!” 萧彻一声冷哼,手指微弹!
一道更加迅疾、更加凌厉的指风瞬间射出,精准地击打在黑影抓向咽喉的右臂肘关节处!
咔嚓!
令人牙酸的骨裂声清晰响起!
黑影的右臂瞬间以一个诡异的角度扭曲垂落!自绝的动作被硬生生打断!他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嚎,身体被扑上来的禁卫死死按倒在地!铁钳般的大手扼住他的下颌,防止他咬舌或服毒!
禁卫的动作极其麻利,瞬间卸掉了黑影的下巴,用特制的牛筋绳将其捆成了粽子,并迅速搜走了他身上所有可能藏毒的地方。
萧彻踱步上前,玄色的靴子踏过黑影肩头流出的血泊,停在金笼之外。他没有看地上如同死狗般的刺客,冰冷的目光如同探照灯,落在蜷缩在笼中、依旧在剧烈颤抖和呛咳的沈知微身上。
沈知微的意识在巨大的冲击和身体的极度痛苦中沉浮。她能感觉到萧彻那如同实质的审视目光,如同冰冷的刀锋刮过她的皮肤。她费力地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眼睛迎上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眸。那里面翻涌着冰冷的探究、一丝不易察觉的惊讶,以及…更加深沉难测的掌控欲。
就在这时,一名禁卫从那被擒刺客的怀中,搜出了一件东西。那并非武器毒药,而是一个小小的、用黑色丝线缠绕的布囊。禁卫将布囊呈送到萧彻面前。
萧彻修长的手指捻起布囊,指尖微动,轻易地扯断了丝线。布囊散开,里面并非密信或毒物,只有一小截干枯扭曲、颜色暗沉如同焦炭的…树枝?
不!那不是普通的树枝!沈知微的瞳孔骤然收缩!虽然干枯焦黑,但那树枝的形态极其独特,扭曲虬结,隐隐透着一股古老而邪异的气息!更重要的是,在那焦黑的树皮缝隙间,似乎残留着极其微弱的、一丝与西南瘟疫源头——那浸泡在死水潭中的异兽尸骸旁、散发着不祥黑紫色光芒的矿石,极其相似的气息!
凤凰木!
一个古老而禁忌的名字,如同闪电般劈入沈知微混乱的意识!传说中生于极阴死地、能聚敛邪祟、滋养蛊毒的妖异之木!西南瘟疫…噬心蛊…竟真的与它有关?!
萧彻显然也认出了此物。他那深沉的眼底,清晰地掠过一丝冰冷的杀机和一丝…了然?他捏着那截干枯焦黑的凤凰木残枝,指尖微微用力。
咔嚓。
细微的碎裂声响起。
就在这碎裂声传出的瞬间——
异变再生!
那被卸掉下巴、捆成粽子、按倒在地的黑影刺客,身体猛地剧烈抽搐起来!他暴凸的眼球瞬间布满了猩红的血丝,皮肤下如同有无数细小的活物在疯狂蠕动、挣扎!一股极其浓烈、混合着绝望和某种诡异献祭气息的冰冷意念,如同垂死野兽的最后嘶吼,猛地从他身上爆发出来!这股意念并非攻击,而是带着一种明确的、跨越空间的…传递!
“呃…呃…主…人…是…” 黑影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怪响,破碎的音节如同诅咒!
与此同时,昭宸殿深处,那片浓重得化不开的黑暗阴影里,一个坐在轮椅上的、素白的身影轮廓,似乎极其轻微地晃动了一下!一股更加阴冷、更加怨毒、仿佛被惊扰了沉眠的凶兽般的恐怖气息,如同涟漪般,无声无息地弥漫开来!
靖王萧烈!他就在这里!他在接收这刺客以生命为代价传递的讯息?!
沈知微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巨大的恐惧让她忘记了身体的剧痛!
萧彻的目光如同两道冰冷的探照灯,瞬间穿透空间,死死锁定了那片黑暗阴影!他捏着凤凰木残枝的手指骤然收紧!那截枯枝在他掌心化为齑粉!
“带下去!撬开他的嘴!” 萧彻的声音冰冷如万载玄冰,带着不容置疑的杀伐决断!
禁卫立刻将那依旧在诡异抽搐的黑影刺客拖了下去,沉重的脚步声和压抑的嗬嗬声迅速消失在黑暗的甬道深处。
萧彻的目光重新落回金笼之内,落在沈知微那张惨白惊骇、布满冷汗的脸上。他的眼神深邃如渊,翻涌着冰冷的风暴和一种令人骨髓生寒的掌控欲。
他没有再追问预言或解法,只是缓缓抬起手,指向地上那摊沈知微咳出的、夹杂着淡蓝冰晶的墨绿色血块,以及血块旁那几粒闪烁着幽蓝毒光的袖箭碎屑。
低沉的声音在死寂的昭宸殿深处响起,清晰地凿入沈知微濒临崩溃的意识:
“看来,想杀你的,不止裴琰。”
“这凤凰木…和你的血…倒是绝配。”
“孤很期待,你还能…活多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