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窖寒气砭骨，烛火摇曳如豆。残烛在冰墙上投下两道长影。
白衣僧人的袈裟在寒风中簌簌作响，他怀中馒头尚温，眼底映着青铜鼎里翻腾的血雾。老妇人的银发垂落在他膝头，像一匹淬毒的绸缎。
\"好香的肉羹。\"
枯枝般的手指划过虚竹喉结，童姥的笑声在冰窖里碎成冰渣。虚竹看见自己倒映在鼎汤中的脸，被血沫割裂成十七八片。
\"佛门清规...\"
他喉头滚动，青瓷碗边沿凝着霜。
\"吃！\"童姥厉喝如刀。虚竹感觉喉管被某种无形之物撑开，热流裹挟着碎肉涌进胃囊。他看见自己指尖开始结霜，童姥的指甲已嵌入他头皮三寸。
冰棱坠落声里，虚竹瞥见青铜鼎后躺着的半截鹿尸。他忽然想起少林寺后山的野鹿，晨钟暮鼓里舔舐他掌心的温热。
童姥倚在冰旁上，枯瘦的手指正将半块熟肉塞进虚竹齿间。虚竹喉结滚动，僧袍下的脊梁已沁出汗来。他看见童姥眼底跳动的幽光，像极了无量山后那口吞噬人命的寒潭。肉腥混着冰碴在舌尖化开时，他听见自己骨节咯咯作响。
\"小和尚，\"童姥忽然笑了，皱纹堆叠的脸颊裂出沟壑，\"你师父没教过你，破荤戒要遭雷劈？\"
她指尖拂过虚竹腕脉，内力如蛇般钻入筋络，\"可你瞧瞧这冰窖，冷的可以冻住舌头。\"
虚竹猛地甩头，肉糜溅在青石板上，洇出暗红的血花。
\"师伯！\"虚竹突然大喊，
\"你为何一定要我破少林寺的戒？\"
童姥突然暴起，五指如钩扣住他天灵盖。虚竹听见颅骨在指间发出细碎哀鸣，檀香味混着血腥气直冲鼻腔。老妪的呼吸喷在他耳后：\"小和尚，你可知活死人肉白骨要多少年功力？\"
第二碗灌下时，他尝出汤里混着天山雪莲。第三碗入喉，丹田腾起野火。童姥的尖笑刺破耳膜：\"好！好！这身功力总算没白费！我还要让你试试人生最快乐的事。\"
月光从门缝裂隙漏进来，虚竹跪在冰堆前调息。童姥枯手按在他后心，内力如潮涨潮落。他忽然想起少室山的杜娟花，那时他还是个连蚂蚁都不敢踩的小沙弥，而现在...却连破杀戒、荤戒。
\"明日起，\"童姥的声音混着冰棱坠落的脆响，\"你要吃三斤生肉，练足三个时辰。\"她忽然剧烈咳嗽起来，指缝间渗出黑血，\"等我功力恢复，你我便去灵鹫宫——\"
虚竹看见自己掌纹在冰墙上无限延伸，童姥枯瘦的身影化作万千银丝，缠着他手腕画出生死符。他想起师父说佛门弟子当如金刚不动，此刻却觉得四肢百骸都在燃烧。
\"看好了！\"童姥双掌翻飞如白鹤亮翅，虚竹瞳孔里映出漫天掌影。他忽然明白这是天山折梅手的精要，却不知何时已摆出迎战架势。
冰棱在黑暗中折出七种光。
\"学会了没有？\"
虚竹后退半步，脊背贴上冰墙。寒气透过单衣渗入脏腑，丹田却烧着团野火。他看见自己呼出的白气里闪出红雾，那是童姥喂他的肉糜的血丝。
冰窖的寒气是柄淬毒的剑，自脚底一寸寸剖开骨髓。不知有年，童姥鬼魅般一日比一日老去。
虚竹忽从梦中惊醒，却无法动弹，他被童佬定住，他的瞳孔猛地收缩，烛光在冰砖跳跃，勾勒出一道水波般的轮廓。童姥的指甲掐进他肩胛骨：\"这是天山瑶池的仙女。\"虚竹听见自己骨骼在咯咯作响，少女的指尖已抚上他滚烫的眉心。
少女的鲛绡掠过他手背时，他嗅到雪山紫莲混着龙脑香的气味。佛珠突然崩断。檀木珠子滚进冰缝的刹那，虚竹看见少女腕间朱砂痣红得刺目。她的呼吸落在他颈侧，带着西域葡萄酒的芬芳。冰墙映出两人交叠的影子，像幅被揉皱的菩萨唐卡。
\"阿弥陀佛...\"虚竹咬破舌尖，血腥味在唇齿间炸开。
那少女蜷缩在毛皮堆里，指尖无意识绞着狐裘金线，绣着九鸾的袖口早被冷汗浸得透湿。
\"小和尚，你听这冰棱碎裂的声音。\"童姥的笑声像冰蚕吐丝，在幽暗中织出森冷的网，\"每响一声，你离破戒便近一步。\"
虚竹背抵着结霜的石壁，喉结滚动如困兽。他数着自己紊乱的心跳，却总被那缕若有若无的甜香扰乱——是少女鬓边沾着的夜合花香，在零下的气温里竟还倔强地洇散。
突然有冰棱轰然坠地，烛火被震得晃了几晃。少女的指尖正掠过虚竹的袈裟边缘，惊鹿般缩回时，腕间银铃却清脆作响。这声响在死寂的冰窖里炸开，惊起数十只蝙蝠扑棱棱掠过头顶。
\"莫怕。\"虚竹终于开口，声音沙哑得不像自己。
他看见少女睫毛上凝着细小的冰晶，在火光里明明灭灭，像极了灵鹫宫檐角垂挂的琉璃灯。
童姥的笑声突然戛然而止。黑暗中有衣袂破空之声，少女听见自己的心跳声震耳欲聋，仿佛要撞破肋骨跳出来。
\"姑娘莫怕...\"虚竹的安慰还未说完，公主猛地抓住虚竹的手臂，触手竟是一片滚烫。
第二个深夜，冰窖深处传来环佩叮咚。
少女依旧蜷缩在毛皮堆里，指尖仍然无意识绞着狐裘金线，绣着九鸾的袖口早被冷汗浸得透湿。
\"小和尚，你听这冰棱碎裂的声音。\"童姥的笑声依旧像冰蚕吐丝，在幽暗中仍然织出森冷的网。\"每响一声，你离破戒便又近了一步。\"
少女突然轻笑，这笑声让他想起藏经阁外撞钟的母鹿。她的腰带散开时，虚竹看见她锁骨下纹着西夏皇族的青狼图腾。
童姥的拐杖重重杵地。虚竹眼前爆开漫天星斗，七宝袈裟在冰面上铺成莲花。少女的眼泪滴在他胸膛，烫出一朵红梅。他忽然看清她眼底映着的不是情欲，而是比冰窖更深寒的哀恸。
子时梆声穿透冰层时，虚竹掌心的\"卍\"字纹渗出血珠。童姥杵着人骨杖大笑离去，冰砖上蜿蜒的水痕泛着淡淡金粉，少女的指尖在他脉门轻轻一扣。
当冰水落在少女的颈间时，她忽然发现虚竹的瞳孔里映着自己的倒影。那倒影渐渐变得模糊，被某种更炽热的东西融化。有什么东西在黑暗中悄然滋长，比冰棱更锋利，比火焰更灼人。
\"我是在哪儿？\"少女的声音细若蚊蚋，却在虚竹耳畔炸响惊雷。他低头看见狐裘滑落的弧度，像极了少室山后崖飘落的雪。
少女将狐裘又往虚竹身上拉了拉，不经意间，指尖碰到了他冻得发紫的手背。这一触碰，仿佛是在平静的湖面投下一颗石子，她的心湖瞬间泛起了层层涟漪。她的手指微微颤抖，却没有马上缩回来，而是就那样轻轻搭在虚竹的手背上，感受着他身体的温度。
“好冷呵。”公主轻声说道，声音里满是关切，“你的手怎么这么凉啊？”
破晓时分，虚竹上看见那女子眉心的朱砂不知何时变成了胭脂色，昨夜缠在腕间的青丝已扭成一团。他忽然剧烈颤抖——那些青丝在晨光中泛着诡异的碧色。
第三个夜晚，石壁上的冰棱在月光下泛着幽蓝，
虚竹背倚寒壁，指尖已冻得发紫。童姥的笑声像碎冰在井中沉浮：\"小和尚，这西夏公主的体香，可比得上你少林寺的檀香？\"
月光突然被截断。少女蜷缩在角落的狐裘里，乌发散落如雪地上的墨渍。虚竹喉结滚动，二十年来修行的禅功在体温交融时化作飞灰。冰水滴落的声音突然变得震耳欲聋，他看见自己的影子在石壁上扭曲成妖。
\"师伯！\"他咬破舌尖，血腥味混着龙涎香在唇齿间蔓延。童姥的拐杖重重顿地，震得冰晶簌簌而落：\"老身要你破的，可不是色戒。\"
少女突然发出嘤咛，狐裘滑落半肩。虚竹闭目时睫毛颤动如惊鸿，却听见童姥森然冷笑：\"睁眼看看，这冰窖四壁可刻着八部天龙？\"
月光穿透穹顶冰眼，在少女雪颈映出淡金纹路。虚竹浑身剧震——那分明是梵文经书中的欢喜佛！童姥的笑声渐远，混着机关开启的轰鸣：\"小和尚，你破的是色戒。\"
第四夜，西夏王宫的晚钟惊起寒鸦，虚竹踉跄着扶住冰雕石狮。
\"你...你是谁？\"她的声音像解冻的溪水，带着初春的料峭。虚竹合十的双手在月光下泛白，指节抵着心口：\"我...我是梦郎\"。
话音未落，少女突然轻笑。
\"梦郞，你叫我…，\"她指尖轻轻划过丝被的褶皱，
\"那你心跳为何如此之快？\"虚竹浑身剧震，却见她纱衣滑落肩头，露出蝴蝶骨上的朱砂痣。
“你叫我梦姑。”
冰水滴落的声音突然变得震耳欲聋。虚竹闭目不看，却听见少女轻叹：\"原来中原的月亮，也会让人脸红。\"他睫毛颤动着睁开眼，正撞见她被月光浸透的眼眸——那分明是无量山洞里的玉像活了过来。
第五个夜晚，宫门口的石狮静静地看你们的表演，
“梦郞…“
听到少女的话，虚竹的声音突然卡在了喉咙里。他睁开眼睛，看到少女正一脸担忧地看着自己。她的眼睛就像两汪深邃的湖水，里面满是温柔和关切。
“梦…梦姑”
虚竹结结巴巴地说道，脸一下子红到了耳根。
少女眼神里满是坚定，她解开自己的狐裘，将虚竹裹进了自己温暖的怀抱里。刹那间，虚竹只觉得一股淡淡的夜合花香扑鼻而来，让他心旌荡漾。
“别，别这样！”虚竹有些慌乱地说道，想要挣脱少女的怀抱。
少女却紧紧地抱住他，轻声说道：“梦郎，快…快抱住我”
虚竹还想说些什么，却被少女打断了。“嘘，别说话了。”
她温柔地说道，“你听，这冰棱碎裂的声音，是不是像在演奏一首曲子？”
虚竹仔细一听，冰棱碎裂的声音在冰窖里回荡，仿佛真的是一首独特的曲子。他不禁有些惊讶，没想到在这寒冷的冰窖里，还能有如此美妙的声音。
待到日光初显，虚竹猛然回头，只见雪色纱衣在宫墙转角一闪而过，衣袂间落下半枝早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