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时三刻，乱葬岗的枯树在夜风中发出呜咽。
朱秋友攥着半块雪莲玉佩，避开丛生的蒿草，忽见树洞内闪过一抹幽蓝磷火。\"天山雪莲开？\"他压低声音，玉佩刚探入洞口，便被一只布满老茧的手拽住。
\"跟我来。\"沙哑的嗓音从树后传来，月光照亮接头人沟壑纵横的脸——竟是白日里醉仙楼的跑堂。老者掀开腐叶覆盖的石板，露出黑黢黢的地道入口，\"这是百年前党项贵族的逃生密道，直通灵鹫宫西夏分部。\"
朱秋友正要跃下，手腕突然被老者铁钳般扣住：\"机关分三重。第一步踏青砖必触发弩箭，得踩缝隙里的青苔；第二步青铜兽首会喷毒烟，记住逆时针转动第三颗牙齿；最险是第三步，脚下看似平地，实则暗河翻涌，需踩着北斗七星方位的凸起石块。\"
地道内霉味刺鼻，腐木碎屑簌簌掉落。朱秋友贴着石壁挪动，忽听头顶传来齿轮转动的嗡鸣。老者猛地将他扑倒，数十支弩箭擦着靴底钉入墙面：\"第一步机关！快数青砖缝隙！\"朱秋友屏息默数，踩着青苔跳跃，每一步都似踩在刀刃上。
行至青铜兽首处，朱秋友按捺住狂跳的心脏，指尖刚触到兽齿，便见石壁缓缓裂开。毒烟如黑雾般涌出，他立即转动第三颗牙齿，齿轮声戛然而止，毒烟也被吸入暗格。
最后一关前，老者突然掏出个油纸包：\"含着这避毒丸，暗河的瘴气沾之即亡。\"
北斗七星的凸起石块在幽暗中泛着冷光，朱秋友踩着星位疾行。脚下传来汹涌的水声，石块突然剧烈摇晃，他险之又险地跃过最后一块，整面石壁轰然闭合。回头望去，老者已消失在黑暗中，唯有地道深处，隐隐传来冰裂般的古琴声——那是灵鹫宫特有的警示音律。
朱秋友穿过最后一道机关，眼前豁然开朗。石壁上镶嵌的夜明珠散发出柔和的光芒，照亮一间装饰古朴的石室。石室中央，一位白发苍苍的婆婆正端坐在蒲团之上，手中缓缓转动着一串古朴的檀木佛珠，周身萦绕着一种令人心安的沉稳气息。
她身着一袭灰蓝色的粗布长袍，虽样式简单，却一尘不染。岁月在她脸上刻下了深深的皱纹，每一道纹路都仿佛诉说着过往的沧桑。那双微微凹陷的眼睛，却依旧明亮如星，透着看透世事的睿智。她的耳垂上挂着一对造型古朴的银质耳坠，随着她的动作轻轻晃动。
“小友，可算来了。”婆婆的声音轻柔却清晰，带着一种历经岁月沉淀的韵味，仿佛山间潺潺的溪流，缓缓流入朱秋友心间。
朱秋友心中一惊，连忙抱拳行礼：“在下朱秋友，不知前辈是？”
婆婆微微一笑，笑容中带着几分慈爱：“老婆子是灵鹫宫西夏分舵的守舵人，虚竹掌门早有吩咐，得知你要来，便在此等候。这些年，分舵鲜少有人来，难得热闹一回。”说着，她轻轻拍了拍身旁的蒲团，示意朱秋友坐下。
朱秋友依言坐下，石室中一时静谧，唯有佛珠转动的细微声响。婆婆目光温和地看着他，像是看透了他一路的艰辛：“小友这一路，怕是不易吧。”
朱秋友心中涌起一股暖流，这些日子的奔波、惊险与疲惫，在这一句关怀中几乎要化作泪水。
他深吸一口气，将自己的经历简略道来。婆婆静静听着，不时微微点头，眼中流露出赞赏与心疼。
婆婆指尖抚过佛珠，忽然轻叹了一声：“灵鹫宫虽远避江湖，却也知你在中原的侠义之举。虚竹掌门与大理段王爷情同手足，段王爷常念大宋百姓疾苦，掌门岂会慢待你这等忠肝义胆之人？”
她抬手轻挥，石墙上的暗格缓缓打开，露出一卷泛黄的绢帛。
“这是当年王语嫣姑娘整理的‘落英掌’图谱。”婆婆将绢帛递来，朱秋友指尖触到绢帛上细密的针脚，竟像是女子亲手抄录，“掌法以快破敌，招式如落英缤纷，最适合你这等身形灵巧之人。”
朱秋友展开图谱，只见上面工笔绘着十二式掌影，每一式旁都有蝇头小楷批注：“‘风穿花’需沉肩坠肘，‘雨打萍’当借力打力……”他想起在醉仙楼以瓷片退敌的险状，若有这掌法傍身，怕是能少受些皮肉之苦。
“明日卯时，随我去后山洞府练掌。”
婆婆起身时，佛珠突然断裂散落，她望着滚动的檀木珠子，眼神忽而飘向洞顶的石纹，“虚竹掌门当年在缥缈峰初学武功，也是这般笨手笨脚。但他心怀慈悲，终成大器。”
朱秋友俯身捡拾佛珠，嗅到木珠间若有若无的药香。
婆婆看着他的动作，忽然轻笑：“莫怕，这是天山雪莲花露浸过的珠子，能定神驱邪。你身上煞气太重，带一串在身边吧。”
夜风从石缝间漏入，卷动绢帛发出沙沙轻响。
朱秋友握着佛珠，望着图谱上灵动的掌势，忽然想起瓜州城那位送他烤馕的老汉——或许这世间的武功，从来不是为了杀人，而是为了守护那些温热的烟火气。
朱秋友将绢帛仔细收好，抱拳沉声道：“秋友身负要事，恳请婆婆先引我面见虚竹掌门。待书信送达，再专心修习落英掌！”
他掌心微微发颤，怀中那封关乎宋夏安危的密函仿佛有千斤重。
婆婆望着少年紧绷的下颌线，眼中闪过一丝赞许，轻挥衣袖熄灭壁上烛火：“随我来。”
石门在身后轰然闭合的瞬间，刺骨寒意扑面而来——洞口外竟是一片银装素裹的雪山，冰棱垂挂如万千利剑，在月光下折射出冷冽的光芒。
“此乃天山南脉，灵鹫宫便藏在雪线之上。”婆婆足尖轻点，踏碎薄冰，在雪地上留下一串浅浅的脚印，
“莫小瞧这看似平静的雪原，积雪下暗河奔涌，稍有不慎便会坠入冰渊。”她话音未落，远处忽然传来狼嚎，回音在山谷间回荡，惊起一群雪雁。
朱秋友紧跟其后，靴底与冰面摩擦发出细碎声响。寒风卷起雪粒扑在脸上，他却浑然不觉，目光死死盯着婆婆翻飞的灰袍。
转过一道冰瀑时，忽见峭壁上凿着半隐的石阶，每级台阶都嵌着夜明珠，在风雪中连成一条蜿蜒的光带。
“小心‘雪噬藤’。”婆婆突然拽住他后领，朱秋友这才发现石阶缝隙间缠绕着暗紫色藤蔓，此刻正诡异地蠕动着，藤蔓尖端泛着的幽蓝汁液，在冰面上腐蚀出缕缕白烟。
当两人登上最后一级台阶时，云海突然翻涌开来。
朱秋友屏住呼吸——云雾深处，一座气势恢宏的宫殿若隐若现，飞檐上的铜铃在风中叮咚作响，与远处传来的缥缈琴音遥相呼应。婆婆拂去肩头积雪，轻声道：“到了，那便是灵鹫宫的听雪阁。”
婆婆在宫墙下驻足，苍老的手指向云雾缭绕的阶梯：“再往上，自有灵鹫宫弟子接应。”
她忽然从袖中摸出枚白玉铃铛系在朱秋友腰间，“遇险要摇铃，方圆十里的灵鹫宫哨岗都能听见。”话音未落，身影已隐入风雪之中。
朱秋友握紧怀中密函拾级而上，积雪在靴底发出咯吱轻响。转过三道弯，忽闻叮咚水声，暗泉边垂着冰棱倒挂的古松，树下石案旁，一位素衣少妇正俯身浣衣。
她青丝用银簪松松挽起，露出白皙的后颈，藕荷色裙裾被山风掀起，沾着几星融化的雪水。
“可是朱少侠？”少妇头也不抬，捣衣杵在青石上敲出规律的节奏，“掌门已在通明殿等候。”
她转身时，朱秋友才看清她眉眼间藏着三分英气，腕间银镯刻着灵鹫宫特有的天山雪莲纹，“不过在此之前，烦请解下腰间之物。”
朱秋友警惕后退半步，手按剑柄。少妇轻笑，指尖甩出条白练缠住他手腕，玉铃铛瞬间被卷走：“婆婆给你的响铃，在灵鹫宫反倒会惊动机关。”白练收回时，她袖中滑落半块破碎的狼头腰牌——正是与醉仙楼金国细作相同的物件。
朱秋友瞳孔骤缩，盯着那半块狼头腰牌正要发问，却见少妇将腰牌随手抛入暗泉，溅起的水花在月光下泛着银光。
她抬手理了理鬓边碎发，露出耳后淡青色的莲花刺青：“我是竹剑，原是无量剑派弟子，如今忝为灵鹫宫兰剑的姐妹，更是大理段王妃慧妃的胞妹。”
她的声音清冷如泉，捣衣杵在青石上重重一敲，惊起暗泉中几条红鲤：“醉仙楼的金国细作，早就在我们的监视之中。那半块腰牌不过是故意留下的饵，就等着有心人上钩。”
竹剑说着，从袖中取出一方绣着天山雪莲的帕子，轻轻擦拭手上的水渍，“掌门算到你会来，特意命我在此等候。”
朱秋友松开剑柄，却仍紧攥着怀中密函：“既是段王妃的胞妹，想必知道这封信的分量。”
竹剑莞尔一笑，素手轻扬，一道白绫如灵蛇般缠住他腰间：“少废话，随我去通明殿。若耽误了要事，小心我用这白绫抽你。”
她转身时，衣袂带起一阵幽香，竟是大理特有的山茶花气息。朱秋友望着她利落的背影，想起在瓜州听过的江湖传闻——灵鹫宫的女子，果然个个不好惹。
穿过九曲回廊，通明殿的琉璃瓦在暮色中泛着微光。朱秋友踏过三丈宽的白玉阶，忽觉四周气温骤降——殿门两侧，竟立着两尊以万年玄冰雕刻的护法天王像，冰刃自天王指尖垂下，映得整座大殿寒气森森。
“朱少侠请进。”竹剑轻推鎏金大门，檀香混着雪松香扑面而来。殿内烛火摇曳，三十六盏琉璃灯悬于藻井之下，将中央蒲团上的人影笼在光晕里。那人身披月白僧袍，头顶虽已无戒疤，颈间却仍挂着一串古朴的檀木佛珠。
“晚辈朱秋友，拜见虚竹前辈！”朱秋友单膝跪地，重重叩首。抬头时，正对上一双慈悲温润的眼眸——虚竹面容清癯，眼角虽已有细纹，却难掩周身如渊似海的气度。
“不必多礼。”虚竹抬手虚扶，朱秋友只觉一股柔和内力托着自己起身。他连忙从怀中掏出密函，素绢上还带着体温：“此信由中原武林前辈所托，事关宋夏秘宝，还望前辈过目！”
烛火突然无风自动，虚竹展开书信的指尖微微发颤。
朱秋友屏息凝神，见他时而皱眉，时而轻叹，殿内唯有佛珠转动的沙沙声。良久，虚竹将书信收入袖中，目光望向殿外苍茫雪山：“宋夏战火将起……”他忽然转身，掌心摊开，一枚晶莹剔透的冰魄在掌心跳动，“朱少侠，可愿与我同赴一场生死之局？”
朱秋友抬眼望去，只见虚竹端坐在蒲团之上，身姿挺拔如青松，周身散发着沉稳内敛的气度。曾经的青涩早已褪去，岁月在他脸上刻下了成熟的印记，却无损他与生俱来的慈悲气质，反而更添几分历经世事的从容与睿智。
他身着一袭月白色僧袍，衣袂宽大，布料上暗绣着细小的莲花纹样，随着他的动作若隐若现。脖颈间一串古朴的檀木佛珠色泽温润，每一颗珠子都被摩挲得圆润光滑，沉淀着无数日夜的虔诚。虽已还俗，他头顶却依旧保持着剃度时的短寸发型，显得干净利落，一道淡淡的戒疤痕迹若有若无，诉说着往昔的佛门岁月。
虚竹的面容清癯，轮廓分明，剑眉下一双星目明亮深邃，眼角已爬上几道细纹，却无损眼中澄澈的光芒，反倒为他增添了几分历经沧桑的厚重感。他的鼻梁高挺，嘴唇线条柔和，不笑时也带着几分亲和，笑起来时，唇边浅浅的酒窝若隐若现，让人倍感温暖。
与多年前段誉口中那个憨厚懵懂的小和尚相比，如今的虚竹举手投足间皆是一派宗师风范。他坐姿端正，腰背挺直，却没有丝毫僵硬之感，反而透着一种自在闲适。当他微微颔首，目光温和地看向朱秋友时，那眼神中既有上位者的威严，又带着对晚辈的关切与慈爱，让人不自觉地想要亲近，又心生敬畏。
“朱少侠不必拘谨。”虚竹开口，声音低沉醇厚，似有一股莫名的力量，让人听后便觉心安，“既已到此，便是缘分。”
虚竹将信纸缓缓折起，掌心的冰魄化作水雾消散，殿内烛火在他眼底映出明灭不定的光。
\"金国想借秘宝挑起宋夏战端，坐收渔利......\"他轻叹一声，指尖无意识摩挲着佛珠，\"段兄弟身为大理国君，既要维系宋夏盟约，又要防备背后捅刀的豺狼，难为他了。\"
朱秋友正要开口，虚竹已抬手止住：\"少侠连日奔波，先去听雪阁歇脚。竹剑，带他去客房。\"
竹剑应声上前，白练一卷便引着朱秋友退下。殿门闭合的刹那，朱秋友听见殿内传来琴弦轻响，似是虚竹在拨弄心事。
听雪阁的温泉池蒸腾着热气，朱秋友泡在水中，望着窗外簌簌飘落的雪片。腰间新换的天山玉佩沁着凉意，与怀中密函的余温交织。忽有侍女送来膳食，青瓷碗里炖着天山雪鸡，飘着几朵金贵的雪莲花——正是灵鹫宫待客的最高规格。
三日后的卯时，朱秋友被一阵清越的铃声唤醒。推开门，竹剑倚着廊柱，手中白练卷着本《落英掌要诀》：\"婆婆让我传你掌法，不过先说好——\"她挑眉一笑，白练突然如灵蛇般袭来，\"想学真本事，得先接住我的十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