霜降那日,药膳坊的天井里落了一只受伤的白鹤。陈师傅不急着治伤,反而取来铜盆接住鹤喙滴落的血珠。血滴在盆底凝而不散,竟渐渐显出朱砂般的色泽。
\"鹤血含丹,这是吃过武夷山茶籽的灵物。\"他边说边往血珠里掺入雪水,血水相融时腾起一缕带着松香的白烟。
我正欲询问,忽听后院传来\"轰\"的闷响。那尊沉寂多年的青铜药炉竟自己裂开道缝,炉腹内壁露出密密麻麻的铭文。陈师傅用银簪轻刮,簌簌落下青金色的粉末。
\"这是唐代道士炼外丹用的'九转炉',\"他捻着粉末在指间搓揉,\"炉壁掺了云母粉,遇鹤血灵气就会显形。\"
午后来了位穿西装的收藏家,带来只锈迹斑斑的青铜鼎。鼎腹刻着\"永和九年造\",内壁却结着层晶莹的蓝绿色结晶。
\"拍卖行说是东晋器物,\"收藏家擦着汗,\"可这铜锈长得古怪……\"
陈师傅用指甲刮下些许结晶,放在舌尖轻尝,突然瞪大眼睛:\"这不是铜锈!是古代术士炼制的'空青',专治眼疾的矿物药。\"他取来米醋冲洗鼎腹,结晶遇酸沸腾,散发出浓郁的青草香,\"当年王羲之写《兰亭序》前,就用过这种眼药。\"
收藏家愣在原地:\"那这鼎……\"
\"是药鼎,不是礼器。\"陈师傅敲了敲鼎耳,传出空灵的磬音,\"听这声音,青铜里至少掺了三成陨铁。\"
黄昏时,陈师傅从库房搬出个布满虫蛀的樟木箱。箱里整齐排列着十二个铜人,每个仅有巴掌大,却五脏俱全。最奇的是铜人关节处都嵌着不同颜色的宝石,在暮色中泛着幽光。
\"北宋针灸铜人的仿品,\"他转动其中一个铜人的手臂,宝石发出琴弦般的振动,\"绿松石通肝经,珊瑚入心脉,蜜蜡走脾脏……\"说着突然剧烈咳嗽,指缝间渗出黑血。
我慌忙去扶,他却摆摆手,取来铜人胸腔内的赤色玛瑙含在口中。片刻后咳血止住,他苦笑道:\"老毛病了,当年试药伤的心脉,唯有这千年火气淬炼过的玛瑙能镇住。\"
夜深时,铜炉裂缝突然渗出琥珀色的粘液。陈师傅说这是青铜与丹药千年反应形成的\"炉精\",取来桃木勺小心收集。粘液遇风即凝,变成半透明的胶状物,在月光下能看到其中悬浮的金色星点。
\"这些是铜砂,\"他将胶块放入紫砂壶,冲入雪水,\"但经过千次丹火熬炼,已然成了'金液还丹'的雏形。\"
壶嘴腾起的蒸汽在空中凝成仙鹤形状,与白天受伤的白鹤一模一样。陈师傅望着渐渐消散的鹤影轻叹:\"草木金石,终究敌不过光阴。\"
子时的更鼓响起时,铜炉彻底碎裂,露出内胆中一枚鸡蛋大小的赤色丹丸。丹丸表面布满蜂窝状的气孔,每个孔洞里都闪烁着微弱的磷光。
陈师傅用银刀削下薄片,丹片遇空气即燃,青白色的火焰竟不烫手。\"这是未完成的九转丹,\"他将火焰引到铜人阵列中央,\"差最后一味药引——鹤顶红。\"
院角养伤的白鹤突然长鸣,从羽冠抖落一粒朱红色的结晶。结晶落入火焰的瞬间,十二尊铜人同时发出清越的共鸣,宝石光芒连成幅完整的人体经络图。
火光渐熄时,丹丸化作一撮青灰。陈师傅却如释重负:\"够了,这炉火续了千年,今日总算功德圆满。\"
晨光熹微中,白鹤振翅飞向远山,羽翼掠过之处,霜花纷纷化作晶莹的药露。陈师傅接住一滴坠落的露水,里面映照着无数个轮回里的药香与火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