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淳站起身:“她听得见,你就在外面说。”
徐妙锦隔着距离喊道:“大姐,我是妙锦,你睁开眼看看我……”
徐妙云的眼皮动了动,却没有睁开。
马淳背对着她们,看上去‘很平静’。
徐妙锦的哭声渐渐变大:“大姐你不能丢下我……你说过要带我去秦淮河看花灯的……你答应过我的……”
马淳猛地转身,声音冰冷:“别哭了!她还没死!”
徐妙锦被吓得一哆嗦,眼泪挂在脸上,不敢再出声。
马淳深吸一口气,放软了语气:“跟她说话,别说这些丧气话。”
徐妙锦擦了擦眼泪,对着药棚喊道:“大姐,马大夫好凶……你快点好起来,帮我骂他……”
马淳嘴角抽了抽,没说什么,继续捣药。
日头渐高,药棚里闷热难当。
徐妙云的高热依旧未退,但呼吸平稳了些。
蒋瓛再次出现,手里捧着一个锦盒:“皇上赐的百年老参。”
马淳接过,看也不看就扔进药罐:“多谢。”
蒋瓛看了眼床上的徐妙云,低声道:“需要什么尽管开口。”
马淳头也不抬:“需要你们别来打扰。”
蒋瓛点点头,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
午后,徐妙云的情况突然恶化。
她的呼吸变得急促,嘴唇泛起青紫色。
马淳立刻给她注射了第二剂链霉素,然后不停地用湿布擦拭她的身体。
“撑住……”他咬着牙,声音低得只有自己能听见,“徐妙云,你给我撑住……”
徐妙锦在远处手足无措,眼泪止不住地流。
夜幕再次降临,马淳的眼睛布满血丝,却不敢有丝毫松懈。
便在这时,徐妙云缓缓睁开眼,目光清明了一瞬:“明湛……”
马淳立刻凑过去:“我在。”
“我梦见你娶我了……”她的声音很轻,却格外清晰,“穿着大红喜服……真好看……”
马淳喉头发紧:“不是梦,等你好了,我们就成亲。”
徐妙云笑了笑,又闭上眼睛。
这一次,她的呼吸平稳了许多。
马淳摸了摸她的额头,热度退了些。
他长舒一口气,这才发现自己的后背已经被汗水浸透。
徐妙锦小心翼翼地问:“大姐她……”
“熬过来了。”马淳的声音里带着疲惫,“去休息吧,我守着她。”
徐妙锦摇摇头:“我要陪着大姐。”
马淳没有再劝,只是搬了把椅子给她。
夜深人静,药棚里只剩下徐妙云均匀的呼吸声。
马淳握着她的手,终于允许自己露出一丝脆弱。
他的手指轻轻摩挲着那枚草戒指,低声呢喃:“快点好起来,我还等着娶你呢。”
……
天刚蒙蒙亮,药棚外传来窸窸窣窣的脚步声。
马淳掀开帘子,看到十几个衣衫褴褛的百姓站在石灰线外。
他们手里捧着各式各样的东西——半块干粮、几枚野果、皱巴巴的平安符。
最前面的是个老汉,颤巍巍举起一个粗陶碗:“马神医,这是俺们凑钱买的参汤……”
“退后!“马淳厉声喝道,“肺鼠疫会通过飞沫传染!“
人群齐刷刷后退三步,却没人离开。
一个扎着羊角辫的小女孩从大人腿缝里钻出来,把一朵蔫巴巴的野花放在石灰线上。
“徐姐姐给我娘喂过药。“她吸溜着鼻涕,“娘说好人不会死。“
马淳喉结滚动了一下。
他转身从药箱取出酒精,远远地喷洒在那些物件上:“东西留下,人都回去。“
百姓们你看我我看你,齐刷刷跪下了。
“求菩萨保佑徐姑娘……““
徐小姐是活菩萨啊……“
“老天爷开开眼……“
此起彼伏的祈祷声惊醒了昏睡中的徐妙云。
她艰难地撑起身子:“外面……“
“躺好!“马淳一个箭步冲回来,却见她怔怔望着帘子。
外头传来苍凉的民谣,有个老妇人在唱《观音赞》。
徐妙云的手指慢慢蜷缩起来,抓住马淳的衣角:“他们……“
“都是你救过的人。“马淳把她按回床上,“现在轮到我救你。“
药棚外的人越聚越多。
有人搬来缺腿的供桌,摆上粗瓷香炉;有人用木炭在布条上写“徐姑娘平安“,系在树枝上;几个孩童把舍不得吃的麦芽糖堆成小山。
晌午时分,李景隆带着兵丁来维持秩序,却被眼前的场景震住了。
上千人安静地围坐在药棚百步开外,像一片沉默的森林。
李景隆望向药棚。
透过晃动的布帘,隐约看见马淳正在给徐妙云喂药。
夕阳西沉时,蒋瓛带来了圣旨。
锦衣卫们抬着鎏金香案穿过人群,百姓们自发让出一条路。
“陛下口谕。“蒋瓛站在药棚外高声道,“徐氏妙云蕙质兰心,赐玉如意一对,祈早日康复。“
马淳掀帘而出,眼底布满血丝:“代我们谢恩。“
蒋瓛压低声音:“皇上问要不要送进宫调养?“
“不必。“马淳看向那些翘首以盼的百姓,“她在这里才能好。“
夜幕降临,有人点燃了自制的孔明灯,灯面上歪歪扭扭写着“徐“字。
那盏灯颤巍巍升上夜空,紧接着是第二盏、第三盏……
徐妙云在高热中辗转反侧。
朦胧间听见此起彼伏的呼喊:
“徐姑娘挺住!“
“活菩萨长命百岁!“
她抓住马淳的手:“我想看看他们。“
“胡闹!“马淳把听诊器按在她背上,“肺里还有啰音。“
徐妙云却出奇地固执。
她撑着床沿坐起来,“就一眼。“
马淳咬了咬牙,扯下药棚的布帘。
月光如水银泻地。
徐妙云看见漫山遍野的火把,像一条盘踞在山谷里的火龙。
每簇火光旁都站着人影,有人举着破铜锣,有人抱着熟睡的孩子。
不知谁先喊了声“徐姑娘“,呼喊声顿时响彻云霄。
有个汉子把铁锅敲得震天响:“俺婆娘是您救的!“
徐妙云的眼泪砸在手背上。
她试图抬手回应,却被马淳牢牢按住:“别招风。“
“替我……“她剧烈咳嗽起来,苍白的脸上泛起潮红,“说谢谢……“
马淳转身面对人群。
他深吸一口气,深深鞠了一躬。
火龙安静下来。
“她说——“马淳的声音在夜风中传得很远,“等病好了,教大伙认字。“
人群中爆发出欢呼。
卖油郎王二扯着破锣嗓子喊:“都听见没?徐姑娘要当女先生!“
后半夜下起小雨。
马淳给徐妙云换上新熬的药,发现她呼吸平稳了许多。
“他们……“徐妙云在睡梦中呢喃,“还在吗……“
马淳望向窗外。
雨幕中仍有零星光点执着地亮着,像散落在人间的星辰。
他轻轻擦掉她额头的汗珠:“在,一直都在。“
天边泛起鱼肚白时,徐妙云的体温终于降了下来。
马淳瘫坐在药箱旁,听见外面传来窸窸窣窣的动静。
掀开帘子,发现门槛上堆满了东西:用荷叶包着的山枣、编成蚱蜢的草茎、甚至还有半块舍不得吃的麦饼。最上面是张皱巴巴的纸,画着两个手拉手的小人。
马淳把纸片塞进怀里。
刚转身就看见徐妙云正望着他,嘴角挂着浅浅的笑。
“醒了?“他声音沙哑得像磨砂纸。
徐妙云点点头,手指轻轻碰了碰草戒指:“梦见你娶我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