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疫区。
马淳揉了揉酸胀的眼睛,将最后一份药汁倒入陶碗。
药汁泛着琥珀色,那是掺了链霉素的特效药。
到现在为止,他已经花了一千二百积分兑换链霉素。
“第三区还有十二个重症没服药。”徐妙云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带着疲惫的沙哑。
马淳转身,看见她抱着一摞空碗站在药棚门口,几缕发丝黏在苍白的脸颊上。
才两天功夫,那双杏眼下已经浮现出淡淡的青影。
“你去睡会儿。”马淳接过碗摞,“剩下的我来。”
徐妙云摇头,“张大夫说今早又发现三例疑似,都在北边新来的流民里。”
闻言,马淳也不好说什么。
两人沉默着分装汤药。
正装着药,忽然远处传来压抑的哭声。
马淳手上一顿,低下头去。
不用看也知道又有人没能熬过这个寒夜。
“第三十七个了。”徐妙云轻声说。
即便是一个女子,对于这种情况,徐妙云也习惯了。
作为医者,她很明白自己必须要习惯这些。
马淳把药碗搁在案上:“要是能早两天发现……”
“你已经救了六百多人。”徐妙云伸手按住他的手腕,“明湛,你不是神仙。”
她的指尖冰凉,却带着令人安定的力量。
马淳深吸一口气,长叹一声。
“走吧,该发药了。”马淳拎起药篮。
天渐亮时,他们巡完了最后一个病棚。
马淳蹲在河边洗手,冰凉的河水刺得伤口生疼。
徐妙云默默递来一块干净帕子,他这才发现徐妙云的虎口裂了两道口子。
“你手怎么了?”马淳抓住她的手腕。
那双本该养尊处优的手,现在布满细小的裂痕,指节处还蹭破了一块皮。
徐妙云抽回手藏到背后:“熬药时蹭的,不碍事。”
马淳从药囊挖出一坨药膏,不由分说拉过她的手涂抹。
药膏是淡绿色的,还带着一点薄荷的清香。
徐妙云怔怔看着他低垂的睫毛,还有手上温热的触感,忽然觉得这两天的疲惫都值得。
“马大夫!”张大夫的喊声打破了宁静,“东区有人闹事!”
闻言二人脸色一变,不顾疲劳,急忙赶去。
……
东区。
粮棚前已经围了上百人,一个壮汉正揪着医官的衣领吼叫:“我娘喝了你们的药,今早就没气了!什么狗屁神医,分明是拿我们试药!”
在随时会死人的情况下,任何煽动性的言语都会像点燃爆竹的引信。
人群顿时骚动起来,有人开始推搡维持秩序的兵丁。
马淳挤进人群时,看见草席上躺着个老妇人,脸色青灰,嘴角还挂着药渍。
“让我看看。”马淳蹲下身。
壮汉一把推开他:“滚开!你们这些官府的走狗!”
徐妙云挡在马淳面前:“你干什么?要不是马大夫在,你们所有人都得死,你真那么有种,为什么还要赖在隔离区。”
她声音不大,眼神却像一只护崽的雌虎,让壮汉愣了一瞬。
马淳没有管这些,问道:“你娘什么时候服的药?”
“天、天没亮的时候……”
“药方里有麻黄,体虚者服用后会有假死之相。”马淳道。
徐妙云会意,蹲下身掀开老妇人的衣领,一摸脉象,“她颈侧还有脉动。”
马淳立刻取出银针刺入老妇人人中。
片刻后,老妇人猛地抽了口气,浑浊的眼睛缓缓睁开。
人群爆发出一阵惊呼。
“真是神医啊!”
“刚才谁说要砸药棚的?”
“马神医菩萨心肠……”
壮汉扑通跪倒在地,额头磕得砰砰响。
马淳没有理会他,而是转头对张大夫说:“以后麻黄减半,体弱患者单独配药。”
张大夫等医者再次对马淳投去佩服的目光。
解决完了骚乱,马淳带着徐妙云就走。
“以后不要挡在我面前,我毕竟是男子汉。”马淳道。
徐妙云微微一笑,点了点头。
回药棚的路上,徐妙云的脚步越来越慢。
马淳回头时,发现她正扶着树桩喘气。
“撑不住了?”马淳伸手想扶她。
徐妙云摇摇头,倔强地想说不,身子却一歪。
马淳急忙接住她,她已经累得站着都要睡着了。
诶……
长叹一口气,马淳慢慢蹲下身,让她靠得更舒服些。
徐妙云的呼吸拂过他后颈,温热而均匀。
他轻轻往后靠了靠,让她枕得更稳当。
这个动作牵动了酸痛的肩背,马淳却舍不得动。
徐妙云的睫毛在阳光下像两把小扇子,却遮盖不住青黑的眼圈。
“睡吧。”马淳用气音说,仿佛在哄孩子。
不知过了多久,李景隆和锦衣卫千户的脚步声惊醒了这短暂的安宁。
马淳竖起食指抵在唇上,锦衣卫千户立刻放轻了脚步。
“皇上派了援军。”李景隆压低声音,“五军营三千人正在外围挖隔离沟。”
马淳依旧保持着弯腰的姿态,问道:“药材呢?”
“太医院又送来十车,富商们捐了五百石石灰。”李景隆递上清单,“但蒋护卫说上游又发现新的病例。”
马淳揉着太阳穴:“得建立第二道隔离区。”
正说着,徐妙云突然惊醒:“我睡着了?”
马淳按住她肩膀:“去帐篷睡两个时辰。”
“可是……”
“这是医嘱。”马淳板起脸,“病人需要清醒的大夫。”
徐妙云张了张嘴,最终乖乖走向帐篷。
马淳看着她摇摇晃晃的背影,转头对李景隆说:“找两个婆子看着她,别让她偷偷爬起来干活。”
看到徐妙云如此听马淳的话,李景隆很是羡慕马淳的艳福。
这可是全京城第一才女啊。
……
午后烈日最毒时,马淳正在教流民调配消毒药水,徐妙云拎着药箱匆匆跑来。
“北区发现怪病!”她气喘吁吁地说,“病人浑身发黑,呕血不止!”
马淳心头猛地一沉。
这症状听着不像腺鼠疫,倒像是更可怕的肺鼠疫。
他抓起药箱就往北区跑,徐妙云小跑着跟上。
“你回去!”马淳厉声道。
徐妙云不仅没停,反而跑得更快:“我要去!”
“你就不能偶尔听听我的话吗?”马淳急坏了。
“其他时候行,现在不行。”徐妙云也是很倔强。
马淳顿感无力。
二人来到北区草棚看到,躺着三个病人皮肤已经呈现诡异的紫黑色。
马淳戴好兑换来的N95医用口罩,又给徐妙云也戴上医用口罩后,这才上前去掀开病人的衣襟。
此人胸前布满出血点,正是肺鼠疫的典型症状。
“所有人后退十步!”马淳厉喝,“接触过这三个人的立刻去药棚喝预防汤药!”
人群慌乱后退,只有徐妙云站在原地没动。
她打开药箱,取出一包药粉:“链霉素还够用吗?”
马淳盯着她看了两息,笑了:“你真是……”
“烦人?”徐妙云挑眉。
“勇敢。”马淳接过药粉,“去准备石灰水,这里交给我。”
徐妙云却没走,而是取出银针:“你教过我的,刺络放血可以缓解瘀毒。”
两人默契的分工合作。
马淳注射链霉素,徐妙云用银针刺破患者指尖放血。
黑血滴在草席上,散发出腥臭的气味。
日落时分,三个病人的紫绀终于褪去。
马淳瘫坐在草棚外,发现自己的手在不受控制地发抖。
徐妙云挨着他坐下,递来一碗温水。
“怕吗?”她问。
马淳看着碗里晃荡的水面:“怕。肺鼠疫的死亡率是腺鼠疫的三倍,看到一个就要救一个,要不然不堪设想。”
“我们又救活了这三个。”徐妙云轻声说。
“辛苦你了。”马淳道。
“辛苦的是你。”徐妙云回。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