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薇站在记忆的悬崖边缘。脚下是无数的记忆碎片,每一片都像被火烧过的照片,边缘卷曲发黑。她知道自己正在消失——不是死亡,是比死亡更可怕的\"从未存在过\"。
\"程岩...\"这个名字从她唇间滑落时,某个碎片突然亮起微光。言薇伸手触碰,瞬间被拉入一段记忆:
两周前的雨夜,程岩把外套披在她肩上,雨滴在他的睫毛上凝成细小的水晶。这个画面带着温度、气味和雨声的质感,与那些正在褪色的记忆截然不同。
\"情感...\"言薇突然明白,\"它拿不走这个。\"
现实世界中,程岩疯狂地拍打着那堵本该是贩卖机的墙。他的右手已经变得半透明,能直接看到后面的消防栓。路过的人对他怪异的行为视而不见——在他们的认知里,程岩从来都是独居的单身汉。
\"言薇!\"他对着墙面怒吼,声音里带着自己都不理解的绝望,\"我知道你还在那里!\"
墙内传来微弱的敲击声,三长两短——这是他们大学时代约定的求救信号。程岩的眼泪砸在正在透明化的手背上。他摸出钥匙串,用瑞士军刀在墙上刻下\"言薇\"两个字。
墙内的敲击声突然变得急促。
程岩跌跌撞撞地冲向写字楼地下室。保安王建军——现在他的整张脸都消失了,只剩下一个模糊的肉团——机械地重复着:\"非工作人员禁止入内。\"
\"你认识言薇吗?\"程岩抓住保安的制服前襟,\"市场部的言薇!\"
保安的\"脸\"上裂开一道缝:\"员工名单...没有这个人...\"
地下二层堆满积灰的档案箱。程岩疯狂翻找着任何与言薇有关的记录。在某个标着\"2018年离职人员\"的箱底,他发现一张泛黄的部门合照——照片上所有人的脸都清晰可辨,唯独最右侧有个模糊的轮廓,像是有人用橡皮擦轻轻擦过。
照片背面印着日期:2018.5.15。程岩的太阳穴突突跳动,他确信言薇是2020年才入职的。
\"时间...它连时间都能修改...\"
当程岩回到一楼时,整面墙都变成了老式贩卖机的模样。玻璃后面不再是饮料,而是漂浮着无数微型照片,每张照片上都有一个正在消失的人。在最角落,他看到了言薇——她的左臂已经变成了半透明的灰色。
贩卖机显示屏闪烁着血红色的字:【最终交易确认:言薇的存在证明。倒计时00:05:00】
程岩用消防斧砸向玻璃。斧刃穿过贩卖机,就像砍进粘稠的沥青。机器内部传来无数人的尖叫声,取物口突然吐出一张纸条:
\"你想救她?用你的'爱情'概念来换。\"
程岩的手指刚触到纸条,就感到心脏被挖空了一块。那些与言薇有关的记忆还在,但所有的悸动、温暖和疼痛都消失了,就像阅读一份与自己无关的病例报告。
墙变得透明。言薇跪在另一边,身体已经模糊得像劣质复印件。她看到程岩的瞬间,嘴唇动了动。没有声音,但程岩从口型认出她说的是:\"你忘记爱我了。\"
这句话像闪电劈进程岩的大脑。被抽离的情感突然以更狂暴的方式回流,疼得他跪倒在地。贩卖机发出刺耳的警报声,显示屏疯狂闪烁:
【错误!无法解析情感强度!】
【错误!价值计算溢出!】
【系统过载!紧急关闭程序启动!】
言薇感觉到束缚自己的力量突然松动。她扑向玻璃墙——现在它只是一层薄薄的冰——伸出的手指与程岩的指尖相触。
贩卖机内部传来玻璃碎裂的声响。所有照片中的面孔同时转向他们,嘴巴张开发出无声的呐喊。机器外壳出现蛛网般的裂纹,某种黑暗的物质从裂缝中渗出,在空气中蒸发成恶臭的烟雾。
\"它要逃!\"言薇挣扎着站起来,\"地下室...核心在地下室!\"
他们冲下楼梯时,整栋楼的灯光开始频闪。地下二层的景象让两人僵在原地——数百台不同年代的贩卖机像墓碑般林立,每台机器都贴着一张发黄的照片和日期。最古老的那台是七十年代的款式,玻璃后面漂浮着一个穿喇叭裤的年轻人。
\"这是个...养殖场。\"程岩的声音发抖,\"它一代代更换宿主。\"
言薇注意到最近的一台空贩卖机,标签上写着\"待激活:2023.10.16\"——明天。玻璃上倒映出她正在透明化的脸。
\"需要宿主...\"她突然明白过来,\"它选中了我。\"
程岩抡起消防斧砸向那台待激活的机器。金属扭曲的呻吟声中,整个地下室的贩卖机同时亮起血红色的光。黑暗从四面八方涌来,像活物般缠绕上他们的四肢。
言薇感到某种冰冷的东西正在侵入自己的意识。在彻底被吞噬前,她做了一件机器无法理解的事——抱住程岩吻了上去。这个吻里包含所有无法被量化的东西:雨夜外套上的温度,争吵后偷偷放在对方包里的道歉纸条,深夜加班时留在办公桌上的那杯已经凉掉的蜂蜜水...
贩卖机群发出震耳欲聋的爆裂声。玻璃碎片在空中凝固,然后化为灰烬。黑暗退潮般缩回墙角,最终凝结成一枚老旧的硬币,\"当啷\"一声掉在言薇脚边。
她弯腰捡起硬币的瞬间,程岩的眼神变得陌生。
\"你是...?\"他困惑地后退,\"我们认识吗?\"
言薇握紧那枚硬币,上面刻着模糊的日期:1974.5.23。她知道最后的代价是什么了——要彻底关闭这个系统,必须有人成为\"从不存在的人\"。
\"不认识的。\"她轻声说,\"我走错楼层了。\"
走出写字楼时,初升的太阳刺痛言薇的眼睛。路过的同事对她视若无睹,保安亭里坐着个面容完整的陌生保安。她的手机通讯录空空如也,所有合照里都只剩下她一个人。
但在口袋深处,她摸到一张皱巴巴的便利店小票,背面是程岩潦草的字迹:\"等你下班吃夜宵?——岩\"
三个月后,程岩在整理衣柜时发现一件陌生的女士外套。口袋里有一把钥匙和半张被撕碎的照片,照片上是个模糊的女性身影。不知为何,这个发现让他心脏抽痛。
窗外,一台老式贩卖机静静立在街角,玻璃反射着血红色的夕阳。
【番外篇《跳动的心脏》】
1987年9月15日,暴雨。
李卫国抹了把脸上的雨水,抬头确认门牌号。城南老纺织厂改建的仓库区,17号库房,就是订单上写的地点。他跺了跺灌满水的胶鞋,用力捶打铁门。
\"有人吗?修贩卖机的!\"
铁门吱呀一声开了条缝,露出半张苍老的脸。驼背老人不说话,只是伸手指向仓库深处。李卫国顺着望去,黑暗中有个模糊的方形轮廓,顶部亮着微弱的红光。
\"大半夜的...\"他嘟囔着打开工具箱,\"先说好,加班费要双倍。\"
走近那台机器时,李卫国后颈的汗毛突然竖起。这根本不是常见的富士通或三洋型号,而是一台他在产品手册上从未见过的老式贩卖机。金属外壳上布满暗红色锈迹,像是干涸的血迹。
\"插电了吗?\"他回头问,却发现老人已经不见了。
工具箱的扳手突然变得异常沉重。当李卫国拧开机器后盖时,一股腐肉与铜锈混合的气味扑面而来。他捂住口鼻,手电筒的光束照进内部——
\"这不可能...\"
所有电线都连接到一个透明容器,里面浸泡着一颗暗红色的、仍在跳动的人类心脏。随着每次收缩,机器就发出一次轻微的\"滴答\"声。更恐怖的是,那些\"电线\"根本不是金属,而是某种半透明的...血管。
李卫国倒退两步,后腰撞上了什么东西。回头看到驼背老人就贴在他身后,浑浊的眼球反射着手电筒的光。
\"这、这东西不归我修...\"李卫国声音发抖。
老人从怀里掏出一叠钞票:\"加钱。\"
凌晨三点,李卫国在维修日志上写道:
【9月16日 初步检查】
【型号未知,无生产铭牌】
【核心部件异常,疑似生物组织】
【建议报废处理】
写到最后一行时,钢笔突然不受控制地继续移动,写下他从未见过的字迹:
【救救我 它在吃我的记忆 林秀兰 1984.8.23】
李卫国猛地合上本子。那个日期他很熟悉——三年前纺织厂女工跳楼事件,登过晚报社会版。当时他还在厂里当电工,记得那个叫林秀兰的女工是从现在这个仓库顶楼跳下的。
第二天夜里,李卫国被\"咚咚\"声惊醒。声音来自厨房——维修日志摊开在桌上,钢笔自己立着,在纸上疯狂涂写:
【它要新心脏 找替代品 找替代品 找替代品】
相同的三个字写满整页纸,最后划破纸面。李卫国这才发现自己的右手沾满墨水,指甲缝里塞着纸屑。
9月18日,李卫国决定拆解那台魔鬼机器。他带上了厂里的切割机,却在仓库门口被驼背老人拦下。
\"修不好就滚。\"老人嘶哑地说,\"别动核心。\"
\"那根本不是机器!\"李卫国揪住老人衣领,\"里面是颗人心!林秀兰的心!\"
老人的嘴角诡异地咧到耳根:\"现在你也是共犯了。\"
当晚,李卫国的妻子在卧室尖叫着醒来。她看见丈夫站在穿衣镜前,用螺丝刀一下下戳着自己的左胸,嘴里念叨着:\"不够深...还差三厘米...\"
1987年9月20日凌晨,纺织厂旧址发生火灾。消防员在17号仓库发现一具烧焦的尸体,双手紧抱着一台基本完好的自动贩卖机。尸检报告显示,死者心脏被精密摘除,创口呈现高温焊接痕迹。
结案记录上写着:\"电器维修工李卫国,自杀。\"
三个月后,一台老式贩卖机出现在城南新开的百货商场。第一个投币的是个加班到深夜的售货员,机器吐出一枚刻着\"李卫国 1987\"的螺丝钉。
当天值班的保安老张后来对警察说,那晚他看见售货员站在机器前发抖,不断重复一句话:
\"它说...下一个是我...\"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