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半天,陈宴真的从“天地玄黄”开始,给叶绯霜讲起了每一个字。
为了避嫌,书房没有关门,门口挂了一道轻纱门帘,隐隐约约可以看见里边的两个人影。
陈宴温和的嗓音清晰地传了出来。
靳氏在廊下听,笑得见牙不见眼。
陈三郎比自己想象中还要有耐心,教得这么好,不用担心霜儿的以后了。有这么好的老师,霜儿说不定还能考个女状元。
卢季同靠在门柱上,单手捏着下巴,听得连连啧嘴。
真是不得了,陈三郎竟然也有这么有耐心的一面。
要知道在他中了解元后,曾有私学请他去讲学,他只去了一次,就再没去过了。
一问原因,他说那个私学里都是一群榆木脑袋,和他们多说一句话都是浪费时间。
果然,那次乡试,那个私学没有一个考中的。
可是再榆木脑袋,也比房间里那个“天地玄黄”都不知道什么意思的好吧?
唉,只能怪那个私学里的人和他陈三郎没有婚约。
沙漏的时间一到,叶绯霜立刻垮下肩膀:“陈公子,是不是可以散学了?”
她还打了个哈欠,眼角有泪,一双眼睛水润润的。
陈宴把书阖上,反手在书面上敲了敲:“希望五姑娘好好温习今日学的内容,明日我来了会提问。”
“哎,陈公子。”叶绯霜一副商量的语气,“咱们要每天都上课吗?这样会不会太耽误你的时间了?你不是还要去郑家的族学里指点他们功课吗?不如我们把时间拉长一点,三天上一次,怎么样?”
看着她滴溜溜的眼睛,陈宴温和地说:“五姑娘,日后你也是要进私学的。但是你的基础太差了,我需要帮你把进度赶上来,以后你去了私学才能跟得上。一日两个时辰,我还怕时间不够。”
那岂不是每天都要见到他?
叶绯霜露出一抹绝望,直接趴在了桌面上。
她红色头绳尾端的穗子划过陈宴的手背,带来一阵酥痒。
陈宴垂眸,只能看见她乌黑的发顶。
她毫无形象地趴着,没个正形,没有哪家闺秀会这样,可陈宴偏偏觉得她随性自在。
又想到刚才授课时,她眼神飘忽,一会儿看看外边的鸟,一会儿听听树叶声响,明明是学堂里最不被夫子喜欢的那种不专心的学生,可他竟一点都不生气,反而觉得她可爱生动。
陈宴把她发带穗子上缠到一起的流苏轻轻解开,慢条斯理地说:“五姑娘,那明日再会了。”
叶绯霜没抬头,闷在胳膊里挤出一个“好”字。
听见陈宴离开的脚步声,叶绯霜狠狠捶了捶桌面,猛然坐直身子,“啊”地仰天大喊了一声。
事情怎么会发展成这样?明明想离陈宴远远的,可是怎么就成了每天都要见面?
看见门口站着的那个人,叶绯霜喊了一半的“啊”生生卡在了喉咙里,像是一只正在尖叫忽然被卡住喉咙的鸡,梗住了。
气一下子不顺,她咳嗽起来,瞪着陈宴:“你怎么还没走?”
陈宴这下笑出了声,摇了摇头,翩然转身,迈着不疾不徐的步伐走了。
叶绯霜瘫在椅子里,有点子绝望。
小桃冲了进来:“姑娘,那茶是姨娘让我换的,说陈公子爱喝君山银针。”
叶绯霜已经知道了肯定是靳氏的手笔。毕竟这君山银针就是她回来的路上在扬州的茶铺里给爹娘买的。
没办法,别的茶叶她都不太认识。前世光顾着琢磨君山银针了,只能分辨这个。
爹娘竟然拿出来招待陈宴了。
叶绯霜无语望天,怪不得陈宴喝茶的时候那么一副眼神看着她,怕不是以为茶是她沏的,她在讨好他吧?
……可怕。
叶绯霜搓了搓脸,感觉自己是不是法子用错了,怎么事情的发展越来越不对了。
叶绯霜把阿夏叫进来,吩咐:“你去正院请乔大夫来一趟,给我爹看看身子。”
阿夏领命去了,叶绯霜回了自己的房间。
有一个箱子里装的是她回来这一路上买的各式各样的玩意,其中有一大包药材,是她给爹爹买的,里边有几株不错的人参。
叶绯霜拿出一根人参,去小厨房熬参汤。
阿夏很快就把乔大夫请了过来,秦氏也一块儿来了。
一见到叶绯霜,秦氏就瞪得和只乌眼鸡似的,恨不得生吞了她。叶绯霜恍若察觉不到敌意,恭恭敬敬地向她请安,还问她郑茜媛的身体怎么样了,温顺地让人挑不出任何错处。
“放心,好得很。”这几个字几乎是秦氏生生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叶绯霜放心地叹了口气,真情实感地说:“那就好,其实名声什么的都是身外之物,身体才是最重要的,身体好了别的才能好。
秦氏一口气差点没提上来。名声?这小蹄子还敢提名声?媛娘的名声不就是被她坏了的吗?
秦氏才不会遂了叶绯霜的意:“这就不劳你担心了。诗会上的事没人会传出去的,媛娘好得很。”
“那这就太好了。”叶绯霜情真意切地说。
她转向乔大夫:“乔大夫,劳烦您再为爹爹看看,怎么身子就不见好呢?是不是要换药了?”
乔大夫进屋为郑涟号脉。
叶绯霜静静地打量着他。
前世,叶绯霜并未在乔大夫身上投入多少关注,只当他是一位寻常的大夫。
只见他四十多岁,身量不高,偏瘦,身上带着股子文气。五官长得不错,目光炯然有神,看着倒真是个饱读医书的可靠大夫。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知道了郑文博和郑茜媛其实是他的种,现在看着他,倒真觉得和那对双胞胎有点像。
前世,乔大夫入狱后,交代了许多事,其中就有关于郑涟的。
这么些年,爹爹的身体一直都不见好,就是因为乔大夫和秦氏一直在给爹下慢性毒药。
所以叶绯霜一回郑家,就悄悄用自己在路上买的药材替换掉了乔大夫开的药。为了不打草惊蛇,她没有声张此事。
秦氏背靠着郑老太太,不管她做了什么,郑老太太都会为她兜底。毕竟她是郑老太太的亲侄女,郑涟又不是郑老太太的亲儿子。
要想除掉秦氏,必须有足够严重的罪名,闹得足够大,郑老太太都保不住她的那种。
叶绯霜庆幸,她还有的是时间可以徐徐图之。
这些人欠她的、欠她爹娘的,她都会一笔一笔讨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