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梧桐巷弄尽头那间小小的“唐记奶茶店”，在一场夜雨过后，悄无声息地换了招牌。
新招牌不大，材质也普通，就是块刷了清漆的原木牌子。上面用墨色书着三个笔锋略显随意、却又透着点莫名古韵的大字：
`有间仙栈`
下面还有一行小得多的、仿佛临时添上去的印刷体小字：
`承接各类仙凡疑难杂症，奶茶管够。`
招牌挂上去的时候，隔壁杂货铺的王大妈拎着菜篮子路过，眯着眼瞅了半天，啧啧两声：“小唐啊，你这店名改得…挺玄乎啊？疑难杂症？你这还兼着开诊所啦？”
唐棣正站在门口，手里拿着一块半湿的抹布，有一下没一下地擦着玻璃门上昨夜的雨痕。他闻言，头也没回，声音带着刚睡醒的慵懒：“嗯，王大妈，主要是心理辅导，专治…各种不服水土，和社会脱节。”
王大妈听得云里雾里，摇摇头走了：“现在的年轻人，搞不懂搞不懂…”
唐棣看着那新招牌，又看了看依旧狭小逼仄的店面，眉头微不可察地蹙了一下。改造计划进展缓慢，合适的、便宜的、带后院的老房子实在难找。麻烦的气息却如同雨后疯长的苔藓，越来越浓。这两天，他总能感觉到一些若有若无、带着审视和犹豫的视线在巷口徘徊，不是凡人。那卡顿的仙界论坛，看来传播效果“拔群”。
他叹了口气，转身推开玻璃门，贝壳风铃发出清脆的撞击声。店内，似乎也没什么大变化，只是吧台旁边那面空墙上，新贴了两张打印出来的A4纸。
一张是《有间仙栈员工守则（试行版）》，条款清晰：
`1. 按时上下班（人间时间），不得无故旷工、迟到、早退。`
`2. 工作期间需着统一围裙（待采购）。`
`3. 熟练掌握并运用人间社交礼仪及沟通技巧，禁止使用“尔等”、“本座”、“天机不可泄露”等词汇。`
`4. 爱护店内财物（包括但不限于会自己动的扫把、制冷过头的冰箱等），损坏照价赔偿（按人间物价）。`
`5. 服从老板（唐棣）工作安排，不得以“仙凡有别”、“昔日身份”等理由推诿。`
`6. 薪资待遇面议，包含基础奶茶供应（限量）及…微弱灵气补贴（待定）。`
`7. 五险一金，需自行了解政策并努力达标（老板可提供有限咨询）。`
另一张是《招聘启事》：
`有间仙栈诚聘英才（仙才？）`
`岗位：店员\/杂工\/技术顾问（兼职\/全职）`
`要求：`
`1. 身体健康（仙体、凡体皆可，需适应人间环境）。`
`2. 无不良嗜好及犯罪记录（天庭案底请提前说明）。`
`3. 熟练掌握至少一项人间实用技能（如：骑电瓶车送外卖、使用智能手机直播带货、修理水管\/电路、精通厨艺、擅长垃圾分类等）。`
`4. 学习能力强，能快速适应996…哦不，适应灵活工作时间。`
`5. 有服务意识，抗压能力强（尤其要能抗住老板的毒舌）。`
`6. 自带干粮者优先（灵气干粮也行）。`
`有意者请店内咨询老板唐棣。`
唐棣刚把抹布扔进水槽，玻璃门上的风铃又响了。这一次的铃声，带着一种与这破旧小店格格不入的、从容不迫的韵律。
他抬眼望去。
门口站着一位女士。看起来约莫四十许人，保养得宜，眉眼间依稀可见昔日雍容华贵的轮廓，只是眉宇间带着一丝难以掩饰的疲惫，眼底也略有些黯淡。她穿着一身剪裁得体、质地精良的米白色羊绒套装，颈间系着一条淡雅的丝巾，头发一丝不苟地盘在脑后。手里拎着一个小巧的、印着醒目奢侈品LoGo的限量款手袋。
只是，那手袋的皮质边缘似乎有细微的磨损，金属扣的光泽也稍显暗淡。更关键的是，它看起来…轻飘飘的，明显是空的。
她站在门口，目光平静地扫过店内简陋的陈设，在那块新挂的“有间仙栈”招牌上停留了一瞬，眼神复杂难明。最后，她的视线落在了唐棣身上，没有审视，没有倨傲，反而带着一种…近乎坦然的窘迫和一丝寻求庇护的意味。
她迈步走了进来，步履依旧保持着一种刻入骨髓的优雅仪态，高跟鞋踩在略有污渍的地砖上，发出清脆的“笃笃”声。她走到吧台前，将那款空荡荡的限量手袋轻轻放在台面上，动作轻柔得像放下什么易碎的瓷器。
然后，她抬起头，迎上唐棣那没什么波澜的目光，开门见山，声音温和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
“唐老板，哀…我，需要一份工作。”
她顿了顿，似乎在克服某种巨大的心理障碍，目光扫过吧台上那个插着吸管的、还剩半杯廉价珍珠奶茶的塑料杯，补充道：
“听说你这里…灵气尚可？”
唐棣的目光从她那张竭力维持平静却难掩憔悴的脸上，滑到她放在吧台上的空手袋，再滑到她那身价值不菲但显然有些时日没好好保养的套装。最后，他抬手指了指吧台旁边墙上那两张崭新的A4纸。
“招聘启事和员工守则在那儿，”唐棣的声音平平淡淡，像是在介绍菜单，“要求看过了？有什么…人间技能？”
王母娘娘（或者说，曾经的西王母，瑶池金母）顺着唐棣指的方向，目光落在那张《招聘启事》上。当看到“骑电瓶车送外卖”、“直播带货”、“修理水管”等字眼时，她精致的嘴角几不可察地抽搐了一下。但她的目光很快锁定在“熟练掌握至少一项人间实用技能”这一条上，眼底闪过一丝微光。
“直播…带货？”她轻声重复了一遍，似乎在咀嚼这个陌生的词汇，随即，她的背脊微微挺直了一些，那份属于瑶池之主的自信仿佛短暂地回归了，“此道…哀…我，或可一试。”
她优雅地从那只空瘪的奢侈品手袋里，小心翼翼地取出一个东西。
那是一个用柔软丝绸包裹着的方形小盒。她解开丝带，掀开盒盖，动作郑重得如同在开启瑶池宝库。盒内铺着红色的绒布，上面静静地躺着…一颗桃子。
一颗看起来平平无奇、顶多算是品相还不错的水蜜桃。粉白相间，带着新鲜的绒毛，个头中等，散发着淡淡的果香。和传说中三千年一开花、三千年一结果、闻一闻能活三百六十岁、吃一颗能与天地齐寿的蟠桃，不能说一模一样，只能说毫无关系。
王母娘娘用指尖轻轻拈起那颗桃子，将它置于吧台上方，对着唐棣，也仿佛对着某个看不见的镜头，她的神情变得肃穆而庄重，声音也带上了一种宣讲天谕般的空灵：
“唐老板，诸位有缘人，请看此物。”
“此乃…西王母瑶池蟠桃园之遗珍，虽因天地剧变、灵机凋敝，不复上古神效，然其本源，终究蕴含一丝先天乙木之精粹，一缕天地初开之清气！”
她指尖似乎有极其微弱、凡人根本无法察觉的灵光一闪，那颗水蜜桃的表面，在某个瞬间仿佛真的流转过一丝极其淡薄、极其微弱的青绿色光华，让它的色泽显得异常水润饱满，香气也似乎浓郁了那么一丝丝。但这光华稍纵即逝，快得像是错觉。
“凡人食之，虽不能立地飞升，亦可涤荡浊气，滋养容颜，延年益寿，百病不侵！”王母娘娘的声音充满了毋庸置疑的权威感，她微微抬起下巴，“纵使仙家…品之，亦能稍慰灵台枯寂，聊补微末元气！”
她看向唐棣：“唐老板，此物…可否作为哀…我的‘人间技能’之凭？只需借贵店宝地，一方小小平台，将这遗珍…推广于有缘之人。”
唐棣看着那颗被赋予了“先天乙木精粹”头衔的大棚水蜜桃，又看了看王母娘娘那副“哀家带货尔等还不速速跪谢”的架势，沉默了几秒。他慢吞吞地从吧台下面摸出自己的老款手机，点开一个直播App，捣鼓了几下，然后把手机屏幕转向王母，摄像头对着她和那颗桃。
“行吧，”唐棣的语气听不出喜怒，“试试。账号给你登好了，标题自己改。记住守则第三条。”他指了指墙上“禁止使用‘尔等’、‘本座’”那一条。
王母娘娘看着那小小的手机屏幕，以及屏幕上倒映出的自己略显紧张的脸，深吸一口气，努力调整表情，试图挤出一个符合“人间亲和力”标准的微笑。她回忆着路上匆匆瞥见的几个街头直播，模仿着那些主播的语气，对着镜头开口：
“呃…众位…亲爱的…老铁？家人们？欢迎进入…‘瑶池遗珍’直播间？”
她的声音依旧带着挥之不去的、属于天庭女主人的端腔，笑容也略显僵硬。
“今日…特供！西王母…哦不，是‘西山’！西山特级…水蜜…仙桃！”她差点说漏嘴，及时刹车，“只此一颗！蕴含天地…呃…大自然的精华！美容养颜！延年益寿！走过路过不要错过！”
她学着样子，把桃子凑近镜头：“看！这色泽！这饱满度！这…这先天乙木…这新鲜水灵的劲儿！闻一闻，神清气爽！吃一口，烦恼全消！”
直播间里，稀稀拉拉地进来了几个人。
【游客：？主播卖桃？】
【爱吃桃的小明：看着还行，多少钱一斤？】
【路过打酱油：这阿姨说话好奇怪…像在念经…】
【瑶池遗珍（主播）：此桃非比寻常！乃是…乃是古法培育，汲天地灵气而生！一颗，只需…】王母娘娘犹豫了一下，想到自己那空空如也的奢侈品手袋，想到那堆在废弃仓库里嗷嗷待哺的仙神，想到那令人绝望的房租水电账单，她一咬牙，报出了一个数字：“…九千九百九十九元！寓意长长久久！福寿绵长！”
弹幕瞬间停滞了一秒。
随即，爆发了。
【爱吃桃的小明：？？？？？？？？？】
【游客：告辞！镶金的吗？】
【键盘侠001：这阿姨想钱想疯了吧？一颗桃一万块？诈骗？举报了！】
【路过打酱油：笑死，还先天乙木？修仙小说看多了？】
【系统提示：主播言论涉及封建迷信夸大宣传，警告一次！请立即停止违规行为，否则将封禁直播间！】
王母娘娘看着屏幕上飞速滚过的嘲讽和那个鲜红的系统警告，脸上的端庄笑容彻底僵住，一丝难以置信的茫然和巨大的窘迫爬上她的脸颊。她握着那颗被寄予厚望的“蟠桃遗珍”，指节微微发白。昔日瑶池宴请诸天仙佛的盛景与此刻直播间惨淡的“0打赏”、“0下单”形成了无比刺眼的对比。
就在这时，一条夹杂在嘲讽中的弹幕，极其微弱地飘过：
【用户‘青木散人’：咦？这桃…似乎真有一丝极淡的…木灵之气？主播…可是同道中人？】
这条弹幕一闪即逝，迅速被更多的“哈哈哈”和“骗子”淹没。王母娘娘正被那刺眼的警告和嘲讽弄得心神不宁，根本没注意到。
唐棣靠在吧台里面，手里拿着一个杯子慢悠悠地擦着，目光却淡淡地扫过王母娘娘僵硬的脸，又扫过屏幕上那条瞬间消失的“青木散人”弹幕。他没说话，只是嘴角似乎极轻微地向上牵动了一下，又迅速恢复平直。
王母娘娘深吸一口气，强压下心头翻涌的羞愤和无力感，试图挽回：“家人们！此桃…此桃真的…” 她的话再次被新的嘲讽弹幕打断。
最终，这场被寄予厚望的“瑶池遗珍”直播首秀，在寥寥几个看热闹的观众、满屏的嘲讽、平台的警告以及王母娘娘越来越干涩无力的“仙式”推销中，惨淡收场。那颗承载着“先天乙木精粹”的水蜜桃，依旧孤零零地躺在吧台上，仿佛一个巨大的讽刺。
王母娘娘默默关掉了直播，手指有些发颤。她低着头，看着那颗桃子，沉默了许久。那份强撑的优雅和从容，在这一刻显得有些摇摇欲坠。她不是为了卖桃，她只是想…换一点能在这灵气荒漠般的人间支撑下去的东西，哪怕只是一点微末的灵气，或者…一点能交房租的钱。
“员工餐…管饱吗？”她忽然低声问了一句，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和沙哑，目光却不由自主地飘向操作台后面那个散发着微弱、却让她本能感到舒适气息的角落——那里，似乎就是这间小店“灵气尚可”的源头。
唐棣放下擦干的杯子，看了她一眼，又看了看那颗被赋予“天价”却无人问津的桃子。他拿起那颗桃，掂了掂，然后随手从吧台下拿出一个塑料小碗，把桃子放了进去，推到王母娘娘面前。
“算你入职试吃福利。”唐棣的语气依旧没什么起伏，“吃完，把门口地扫了。扫把…嗯，有点个性，你自己适应一下。”他指了指墙角那把靠着墙、看起来平平无奇的秃头扫帚。
王母娘娘看着碗里那颗桃子，又看了看那把扫帚，一时无言。瑶池金母…扫地？
唐棣没再理会她，转身去整理冰槽。就在他转身的刹那，眼角的余光瞥见吧台上那颗桃子。在剥离了王母娘娘刻意催发的那一丝微弱光华后，那颗普通的水蜜桃桃核的位置，似乎有一道极其细微、如同头发丝般的淡金色纹路，一闪而没。
唐棣的动作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那纹路…似乎有点眼熟？一种极其遥远、极其模糊的、带着毛茸茸触感的悸动，再次轻轻拂过心尖。
麻烦…好像还自带赠品？他皱了皱眉，将那点异样感压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