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市的霓虹舔舐着摩天大楼的玻璃幕墙,将浮华的光影投射在冰冷的水泥森林里。而在某栋挂着“宏发商贸有限公司”招牌、平平无奇的写字楼深处,一部老旧的货梯正发出令人牙酸的“嘎吱”声,沉向地下三层。
电梯门艰难地滑开,一股难以形容的混合气味如同粘稠的浪潮,瞬间将人吞没。
劣质熏香的甜腻,廉价檀香也盖不住的、仿佛来自积年下水道的潮湿霉味,还有一种更深层、更令人心神不宁的气息——像是无数个不眠之夜的焦虑、被压榨的怨愤、以及失败者绝望的叹息,混合凝结成的冰冷怨气。空气粘稠得如同浸了油的破布,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沉甸甸的压抑感。
这里不像幽冥据点,更像一个经营不善、濒临倒闭的地下黑作坊。惨白的节能灯管在天花板上有气无力地亮着,光线忽明忽暗,将空间切割成明暗不定的碎片。墙壁斑驳,露出灰色的水泥底色,上面胡乱贴着几张褪色的“安全生产”标语和一张油腻腻的“月度优秀员工”海报——海报上那张模糊不清的脸孔,怎么看都透着几分非人的青灰。
空间被简陋的隔板粗暴地分割成几个区域。几个穿着皱巴巴、款式各异廉价工装的身影(勉强能看出是“鬼差”制服的轮廓)佝偻着背,伏在堆满杂物的旧办公桌前,对着闪烁的二手电脑屏幕,手指在键盘上敲击着,发出噼里啪啦的噪音。屏幕上滚动着密密麻麻、不断刷新的信息流,仔细看去,标题无不触目惊心:
* 《xx公司暴力裁员!员工跳楼讨薪!怨念值飙升!》
* 《天价学区房压垮中年!夫妻反目成仇!绝望情绪收割中!》
* 《网络水军黑稿订单(急单):抹黑“有间仙栈”,制造恐慌差评!酬劳:怨气结晶x3!》
* 《城西垃圾填埋场“沼气”(惰性怨气)浓度异常波动报告…》
角落里,一台巨大的、锈迹斑斑的老式绞肉机正在低沉地轰鸣。它被改装得面目全非,粗大的金属进料口上方,连接着几根粗壮的、半透明的管道,管道内正流淌着粘稠的、色彩诡异变幻的流体——有时是污浊的墨黑,有时是刺目的血红,有时又是令人作呕的惨绿。机器侧面,一块用透明胶带歪歪扭扭贴着的纸板上,用血红色的马克笔写着几个狰狞大字:**“情绪榨汁机!操作规范:1. 分类投放!2. 严禁堵塞!3. 违者塞入!!!”** 最后那个巨大的感叹号,仿佛带着淋漓的鲜血。
榨汁机下方,一个同样污秽的塑料大桶,正接着从出口汩汩流出的、散发着不祥微光的粘稠浆液——**“情绪原浆(高浓度怨念\/绝望特调)”**。
整个空间的核心,是一张巨大的、用廉价合成板拼凑的老板桌。桌后,一个笼罩在厚重阴影里的身影正剧烈地起伏,粗重的喘息如同破旧的风箱,每一次吸气都带着浓烈的硫磺和血腥味。
啪嚓!
一声刺耳的碎裂声炸响!
一只覆盖着青黑色角质层、指甲尖长弯曲的手掌,狠狠拍在老板桌中央一个布满蛛网状裂纹的水晶球上!本就岌岌可危的球体剧烈晃动,几条新增的裂痕迅速蔓延开来,几片细小的水晶碎片崩飞出去。透明胶带勉强维持着它的完整,里面模糊闪动的影像也随之剧烈波动、扭曲。
水晶球里显示的,正是昨夜那条冰冷背巷的尾声:一个穿着廉价奶茶店工服、背影模糊的年轻男子(唐棣)蹲在地上,而他面前,一只巴掌大的金色毛团(元宝)正抱着一枚五毛硬币瑟瑟发抖。画面定格在元宝那双惊恐又迷茫的熔金色大眼睛上。
“废物!一群没用的饭桶!渣滓!” 沙哑、撕裂、如同砂纸摩擦骨头的咆哮声从阴影里爆发出来,震得天花板的灰尘簌簌落下。那声音饱含着狂怒和一种被压抑到极致的暴虐,让所有伏案工作的鬼差都猛地一哆嗦,敲击键盘的声音瞬间消失,整个空间只剩下榨汁机单调的轰鸣和老板的咆哮。
阴影中的身影猛地站起,轮廓庞大而扭曲,像一座移动的肉山。他(它?)的面容依旧隐藏在浓重的黑暗里,只有两点猩红的光点如同烧红的炭块,死死锁定在水晶球上那只小小的貔貅影像上。
“一只刚断奶的貔貅崽子!一只!” 它(代号“剥皮老板”)的咆哮声带着难以置信的荒谬和滔天怒火,“派去的是正牌的‘拾荒鬼卒’!不是那些只会刷差评的临时工水军!结果呢?被一个穿奶茶店衣服的凡人!拿着一根漏电的破棍子!像拍苍蝇一样拍回来了?!”
它巨大的手掌猛地指向角落里一个身影。那正是昨夜袭击元宝、被唐棣用电击棒击退的鬼卒。它身上那件麻袋状外衣破了个大洞,露出的青灰色皮肤上,几处焦黑的痕迹清晰可见,正冒着丝丝缕缕的黑烟。此刻它正努力把自己缩成一团,试图融入隔板的阴影里。
“剥皮老板”根本不看它,继续对着空气,或者说对着所有手下咆哮:“废物点心!这点小事都办不好!知道那崽子吞了什么吗?啊?!”
它布满角质层的手猛地探出阴影,五指张开,做出一个抓取的动作,仿佛要隔着水晶球把里面的小貔貅掏出来捏碎。
“‘核心碎片’!是‘核心碎片’!” 声音因为激动而更加嘶哑尖锐,“我们费了多大劲!冒了多大风险!才从‘忘川废料处理厂’那堆破铜烂铁和废弃神力垃圾山里扒拉出来的!那是启动‘最终净化方案’的关键能源节点!结果呢?被一只路过的、饿疯了的小畜生当糖豆给吞了!”
它气得浑身都在发抖,阴影剧烈地波动,带起一股更加刺鼻的硫磺味。它猛地一拍桌子,震得水晶球又跳了一下。
“听着!” “剥皮老板”的声音陡然压低,却蕴含着比刚才咆哮更恐怖的寒意,如同冰冷的毒蛇钻入每个鬼差的耳膜,“我不管你们用什么方法!掘地三尺也好,把整个城的下水道翻过来也罢!找到那只貔貅崽子!”
它猩红的目光扫过全场,每一个被扫到的鬼差都感觉灵魂都要被冻结。
“把它带回来!活的!然后……” 它停顿了一下,阴影里似乎咧开了一个狰狞的弧度,“给我把那块‘核心碎片’,从它肚子里,完完整整地挖出来!”
它的目光最后落在角落里那个受伤的鬼卒身上,猩红的光芒如同实质的利刃:“至于你……任务失败,能量损耗……哼。” 它发出一声令人毛骨悚然的冷哼,巨大的手指指向那台正在轰鸣的“情绪榨汁机”。
“如果三天内找不到那只崽子,你就亲自去体验一下,‘情绪榨汁机’的进料口,是什么感觉!正好给‘原浆’加点‘恐惧’的料!废物利用!” 最后四个字,它说得咬牙切齿,充满了残忍的戏谑。
受伤的鬼卒身体猛地一僵,兜帽下那两点幽绿的磷火疯狂闪烁,透出深入骨髓的恐惧,整个身体筛糠般抖了起来。其他鬼差更是把头埋得更低,恨不得钻到桌子底下去。
“剥皮老板”似乎发泄完了,庞大的身躯重重坐回宽大的老板椅里,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它烦躁地挥了挥覆盖着角质层的手掌,像驱赶苍蝇:“滚!都给我滚出去干活!把‘通缉令’给我发下去!优先级:最高!悬赏:找到线索,奖励‘纯净怨气结晶’十块!活捉目标,奖励‘绝望原浆’一桶!外加带薪休假三天!”
鬼差们如蒙大赦,连滚爬爬、悄无声息地迅速从各个角落溜出这个压抑的办公室,只留下沉重的喘息和榨汁机单调的轰鸣在污浊的空气中回荡。
“剥皮老板”独自坐在阴影里,猩红的目光依旧死死盯着水晶球里那只小小的金色貔貅影像,以及它身后那个模糊的奶茶店工服身影。它布满角质层的手指,无意识地、一下下敲击着布满裂痕的水晶球表面,发出沉闷的“叩、叩”声。
“奶茶店……有间仙栈……” 它沙哑的声音如同毒蛇吐信,带着一丝困惑和冰冷的审视,“一个凡人……有点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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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市的阴影如同墨汁般在角落里晕染开来。远离了“有间仙栈”那微弱却精纯的灵气范围,人间的浊气与各种驳杂的负面情绪如同浑浊的河流,在城市的地下管道、废弃建筑、垃圾堆积点无声流淌。
在某条堆满腐烂垃圾、蚊蝇肆虐的后巷深处,几个模糊、半透明的身影正在翻找着。它们形态飘忽不定,如同摇曳的烛火,勉强维持着人形的轮廓,但五官模糊,身上散发着浓烈的怨气和一种“网络戾气”特有的尖酸刻薄感——正是之前受雇在“有间仙栈”评论区刷差评的低级“水军鬼”。
它们的工作效率显然不高,动作带着一股社畜特有的麻木和怨气。
“啧,这都什么味儿啊……” 一个声音尖细的鬼影抱怨着,用半透明的手指嫌弃地拨开一个淌着黑水的烂菜叶,“上头是不是有病?让我们找什么‘特殊灵气波动’和‘金属消失异常点’……这破地方除了垃圾味就是老鼠屎味!”
“少废话吧,” 另一个身形稍显凝实、似乎是个“水军头目”的鬼影不耐烦地低吼,它手里托着一个巴掌大小、布满铜绿的罗盘状物品——**“怨气共鸣仪(低配版)”**。罗盘中心镶嵌着一小块浑浊的、如同凝固油脂般的晶体,正散发着微弱的暗光,指针在几个刻度间无规律地微微颤动。“KpI压死人懂不懂?完不成指标,别说‘纯净怨气结晶’的提成,下个月的‘基础戾气口粮’都得减半!你想魂飞魄散啊?”
“头儿,这破罗盘到底灵不灵啊?” 第三个鬼影凑过来,看着那颤巍巍的指针,“昨晚‘拾荒组’那边好像栽了个大跟头,连‘剥皮老板’都惊动了,听说悬赏高得吓人!好像跟一只什么……金毛小畜生有关?”
“管它金毛银毛!” “水军头目”烦躁地拍了一下罗盘,那指针猛地一跳,指向了某个方向,“反正找到异常点就有赏!动作快点!这片搜完,去城西那个废弃工地!听说那边最近老丢钢筋!”
几个水军鬼唉声叹气地飘向罗盘指示的方向,身影在堆积如山的垃圾袋间若隐若现。它们没注意到,就在它们刚刚翻找过的垃圾堆缝隙里,一枚被舔得异常锃亮、在昏暗光线下微微反光的……啤酒瓶盖,正静静地躺在那里。盖子边缘,还残留着几根几乎看不见的、极细小的金色绒毛。
而在离它们几条街外,“有间仙栈”那扇刚刚拉下的卷帘门内侧。
“滋啦……滋啦……嘎嘣!”
一阵令人牙酸的金属摩擦和啃噬声,正规律地从门缝底下传来。
门内,温暖的灯光下。刚刚获得新名字“元宝”的小貔貅,正四爪并用,死死抱住卷帘门最下方那根冰冷的金属门条。它金色的大眼睛闪烁着一种找到了新玩具般的兴奋光芒,粉嫩的小嘴张开,露出小米粒般细小却异常锋利的乳牙,正无比投入地、一下下啃咬着那坚硬的金属!
“嘎嘣!” 又一小块微不足道的金属碎屑被它锉了下来,混着口水吞进肚里。它满足地眯起眼睛,喉咙里发出愉悦的“咕噜”声,小尾巴(秃了一块的祥云尾尖)也跟着欢快地摇晃起来。
完全没注意到,自己啃门的声音,在寂静的深夜里,传得有多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