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个月的光阴,在烂柯集这口污浊沸腾的油锅里煎熬而过。历锋枯槁的身影,如同被这油锅反复烹炸后残留的、最坚硬的焦炭,愈发沉凝,也愈发死寂。
他早已不再满足于污水巷的“残羹冷炙”。靠着圆滑如油、毫无底线的钻营,他如同一条无声的泥鳅,在这片污浊泥沼的缝隙里,钻探出了更多“生路”。
拐卖棚户区的凡人,只是开始。他的“业务”范围,如同腐烂的菌丝,悄然蔓延到了烂柯集外围那些零星的凡人村落。借着“清理尸体”或“采买杂物”的由头外出,凭借练气一层邪躯远超凡俗的隐匿和速度,他如同黑夜里的鬼魅。
落单的樵夫、晚归的农妇、懵懂的孩童……都成了他“货源”名单上的潜在目标。他从不亲自出手掳人,只是将精准的情报时间、地点、目标特征和一瓶掺了迷药的劣酒或几块下了药的粗饼,“无意”地“卖”给那些在集市外围游荡、专做无本买卖的亡命徒。
自己则隐在暗处,如同最耐心的蜘蛛,等待着“货物”被送到指定的、远离集市的僻静角落,再如同搬运死物般将其带回,通过疤脸手下那些见不得光的渠道,送入“肉铺”那深不见底的胃囊。
集市内部,他更是将“情报贩子”的角色发挥到极致。凭借着“老厉”这个卑微无害的伪装,凭借着每日在肮脏角落“清理垃圾”时竖起的耳朵,凭借着对二赖手下那些混混刻意的讨好和几块劣质灵石的“孝敬”,他对这片污水巷乃至周边区域新来的散修、露财的雏儿、结下私仇的修士动向……都了如指掌。
这些情报,被他精心筛选、包装,化作最致命的饵料。
一个刚来不久、穿着体面些的年轻修士,在酒肆里无意间露了富?第二天夜里,他就会“恰好”出现在疤脸手下某个小头目常去的赌档附近,“无意”地与人攀谈,提及那个“肥羊”的落脚点和大致修为。
两个散修因为争夺某件残破法器结了怨?他会“好心”地将其中一人常去的偏僻修炼地点,“不小心”透露给另一方的朋友。
甚至,有外来的、气息不弱的修士小队打听某个险地的消息?他也能“搜肠刮肚”地“回忆”起一些半真半假、关键处必然埋着致命陷阱的“线索”,换取几块灵石或对方随手丢下的、沾着血的妖兽材料。
他的情报,如同淬了慢性毒药的蜜糖。吃下去的人,或暴富,或复仇,或“意外”陨落。而他,则在这无声的杀戮与混乱中,如同最卑微的食腐者,汲取着散落的、沾着血的“油水”——几块灵石,几张符箓,甚至是从死者身上扒下的、还算完整的衣物。
靠着这毫无底线的钻营和出卖,靠着心口血蛭蛊对那点微薄“油水”的勉强认可,他暂时稳住了这口污秽油锅里的位置。腰间的黑色皮袋里,那半袋碧血丹的搏动依旧沉重,消耗的速度却似乎被延缓了一丝。
但深潭之下,毒蛇的意志从未有过半分松懈。这“稳定”,不过是沉沦前的苟延残喘!心口那暗红的鼓包,每一次搏动,都在更深地抽吸着他的生命本源。
那《糙尸搬运法》依旧如同天堑,横亘在他面前。没有力量,没有真正属于自己的爪牙,他永远只是这食物链最底层的蛆虫,随时可能被更大的掠食者碾碎!
窝棚深处,那具早已腐烂发臭、爬满蛆虫的凡俗武者尸体,如同一个无声的嘲讽。历锋枯槁的手指死死抠进潮湿的泥土里。
必须破局!
他再一次佝偻着腰,脸上堆满谄媚而卑微的笑容,捧着一小坛从黑市边缘好不容易淘换来的、勉强算得上“好”一点的劣酒,凑到了正在污水巷口晒太阳、剔着牙的二赖身边。
“赖爷…您歇着呢?”历锋嘶哑的声音带着讨好,“小的…小的又琢磨了几天那‘搬尸法’…可…可那死东西,它就是不动弹啊…跟块烂木头似的…您看…是不是小的哪里做得不对?求赖爷指点指点迷津…”他浑浊的眼睛里充满了“求知若渴”的卑微光芒。
二赖斜睨了他一眼,接过那坛劣酒,拔开塞子闻了闻,撇撇嘴,显然不太满意。他懒洋洋地灌了一口,辛辣的酒气让他舒坦地眯了眯眼,这才带着施舍和不耐烦的语气道:“老厉啊老厉,不是爷说你,你这脑子,跟你这身子骨一样朽透了!死物死物,它为什么叫死物?因为没‘活’气儿!”
他用油腻的手指戳了戳历锋干瘪的胸口,力道不大,却带着羞辱的意味:“你那点微末灵力,跟蚊子放屁似的,能引个什么煞?想让它动?简单!拿‘活’的去喂啊!”
“活…活的?”历锋浑浊的眼睛里适当地露出“茫然”和“惊恐”。
“废话!”二赖嗤笑一声,眼中闪过一丝残忍戏谑的光,“最灵的就是心头那点精血!热气腾腾,带着你的‘念想’灌进去!保管那死东西跟你亲儿子似的听话!”他故意加重了“心头精血”几个字,看着历锋那张枯槁老脸上瞬间褪尽的血色,仿佛看到了什么极其有趣的事情。
“怎么?怕了?”二赖嘲弄地晃了晃酒坛,“舍不得那几口心头血?那就别想着玩死人!老老实实捡你的垃圾去吧!废物!”他一口唾沫啐在历锋脚边的泥水里,拎着酒坛,哼着小曲,晃晃悠悠地走了。
污水巷口,只剩下历锋枯槁佝偻的身影。他低着头,斗篷的阴影遮住了整张脸,身体似乎在微微颤抖,仿佛被二赖那番话彻底击垮,吓破了胆。
深潭之下,毒蛇的意志却在冰冷地燃烧。
心头精血?
那是修士生命本源的核心!是神魂与肉身的纽带!损耗一滴,轻则元气大伤,根基动摇;重则修为倒退,寿元锐减!对于本就根基腐朽、被血蛭蛊日夜抽吸的历锋而言,动用心头精血,无异于在万丈悬崖的钢丝上,再给自己捅一刀!
二赖的话,九成九是戏耍。那粗劣的《糙尸搬运法》上,根本没有提及此法!这更像是一个恶毒的陷阱,等着他这“老棺材瓤子”自己找死!
然而……
深潭般的眼底,那冰冷的火焰却越烧越旺。
壮士断腕!
他历锋,何曾惜命?他惜的,是活下去的机会!是挣脱枷锁的可能!
既然前路已断,根基已朽,那残存的心头精血,与其被血蛭蛊一点点抽干,化作毫无意义的枯骨,不如……拿来一搏!
搏一个爪牙!
搏一个转机!
搏一个……撕开这污秽囚笼的机会!
枯槁的手指,在破斗篷下,死死攥紧!
没有犹豫,只有冰冷的决断!
接下来的日子,“老厉”似乎彻底认命了。他变得更加沉默,更加佝偻,每日只是机械地完成二赖派下的脏活,然后便缩回自己的窝棚深处,不再外出钻营,也不再刻意讨好任何人。仿佛真的被那“心头精血”的恐怖代价吓破了胆,准备在这污秽的角落默默腐朽。
只有窝棚深处,那被层层破布遮盖的狭小空间里,在无人察觉的黑暗中,枯槁的身影在进行着无声而疯狂的准备。
他用这段时间积攒下的、所有见不得光的“油水”——几块成色稍好的劣质灵石、几张皱巴巴的低阶符箓、一小瓶从某个亡命徒尸体上搜刮来的、带着微弱麻痹效果的毒粉、甚至还有一小块从“肉铺”丢弃的垃圾里翻捡出来的、散发着阴冷气息的不知名妖兽碎骨……
这些零碎、肮脏、带着血腥气的资源,被他如同最吝啬的守财奴,一点点整理、归类。
他小心地研磨着那块阴冷的妖兽碎骨,混合着自身逼出的几滴带着污秽邪力的精血,在窝棚冰冷潮湿的地面上,刻画着一个更加复杂、更加扭曲、隐隐带着引煞聚阴之意的简陋法阵。
这是他从《糙尸搬运法》上那几幅粗陋图案中,结合自己这几个月观察“肉铺”气息流转的模糊感悟,强行推演、拼凑出来的东西!粗糙、危险、充满不确定性,却是他目前唯一能想到的、可能增强“心头精血”效果的法子。
他反复检查着那几张防御和静音符箓,确保在关键时刻能隔绝动静,抵挡可能的外泄气息。
他将那瓶麻痹毒粉小心地涂抹在窝棚入口的破木板和地面上,形成一道无声的警戒线。
枯槁的手指,因为过度消耗心神和力量而微微颤抖,深潭般的眼底却燃烧着近乎疯狂的冷静。每一次刻画,每一次准备,都如同在深渊边缘,用尽最后的气力,打磨着一柄……刺向自己心脏的毒刃!
窝棚角落,那具早已被拖回来、用破布和污泥勉强掩盖了大部分腐臭气息的凡俗武者尸体,静静地躺在简陋法阵的中央。尸体生前似乎叫李铁牛,一个在黑岩城小有名气的横练高手,如今却只是一堆即将被邪法亵渎的烂肉。
历锋枯槁的身影,缓缓在法阵边缘盘膝坐下。他闭上眼,深深吸了一口窝棚里混合着腐臭、血腥和自身衰败气息的污浊空气。
心口处,那暗红的鼓包,搏动得异常沉重,似乎也预感到了什么。
深潭之下,毒蛇张开了獠牙,对准了自己的心脏。
断腕饲尸,就在今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