药渣的腥臭成了每日的仪式。一碗浑浊墨绿、沉淀着腐败残渣的冰冷液体下肚,灼烧脏腑的剧痛如约而至,紧随其后的是那缕霸道凉意的枷锁,将右臂溃烂深处那头饥饿的凶兽死死捆缚。
蔓延的青紫色尸斑和坑洼的溃烂,停在了手肘上方一寸,如同被一道无形的界碑挡住。代价是持续的隐痛和那股如影随形的、源自骨髓的寒意,还有那股沉重的束缚感,仿佛生命的一部分活力也被那冰冷的枷锁一同锁住。
历锋的屋子,腐败甜腥气里又添了那股陈年药渣的土腥与硫磺怪味,浑浊得如同墓穴。他不再试图举起石锁,那沉重的铸铁只会提醒他流逝的凡俗力量。
每日只是盘坐,如同沉入寒潭的石头,所有感官收束于内,感受着体内那微妙的、被强行维持的平衡——毒力被压制,生机被锁,在缓慢的侵蚀与冰冷的禁锢间,达成一种残忍的稳定。
死不了。
也活不痛快。
但足够了。
城西的烂泥潭在他脚下死寂地臣服,每日的份子钱流水般涌来,堆在墙角,成了冰冷的背景。手下们看他的眼神,恐惧里掺杂着一种麻木的敬畏,如同面对一尊会移动的、散发着不祥气息的瘟神。
他像一个被抽掉了大部分筋骨的傀儡,外面罩着一层厚实的皮囊,维持着表面的沉凝与威势。
直到这天。
敲门声响起,很轻,带着一种小心翼翼的试探,与上次帮主使者来时的干练截然不同。
“进。”历锋的声音从盘坐中传出,低沉沙哑,像砂纸摩擦木头。
门被推开一条缝,探进来的脸不是心腹手下,而是内院一个负责洒扫的杂役,佝偻着背,脸上堆满了卑微的、近乎谄媚的笑容,眼神却躲躲闪闪。
“历…历爷,”杂役的声音压得极低,带着颤抖,“帮主…帮主让小的给您传个话。”
历锋深潭般的眼底,波澜不惊。他缓缓睁开眼,目光平静地落在那杂役身上。无形的压力让杂役的头垂得更低,几乎要埋进胸口。
“说。”一个字,听不出情绪。
杂役咽了口唾沫,声音细若蚊蚋:“帮主说…城西‘老榆树’胡同尽头,那家新开的棺材铺,老板姓胡…此人…此人坏了规矩,私通外帮…需…需清理干净。手脚…手脚要利落,东西…东西带回来。”
清理干净。东西带回来。
冰冷简洁的指令,带着浓重的血腥气,如同丢给一条饿狗一块带血的骨头。
杂役说完,头也不敢抬,保持着佝偻的姿势,一点点挪动着脚步退了出去,轻轻带上了门。
屋子里恢复了寂静,只有那股浑浊的气味无声弥漫。
历锋依旧盘坐着,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仿佛刚才听到的只是明日天气如何。帮主的意图,赤裸裸地摊开在他面前。
药渣是饵,吊着他的命。
这杀人的指令,是另一块饵。
用他这把“毒刀”去撕咬,去舔舐血污,证明他还有用,证明这“饵”投得值。
清理门户?或许是。但更重要的,是“东西带回来”。那姓胡的棺材铺老板手里,有什么是帮主看重的?
深潭般的眼底,冰冷深处掠过一丝极其细微的、如同毒蛇吐信的幽光。他缓缓站起身。动作依旧带着那种被枷锁束缚的僵硬感,但每一步都踏得很稳。
他走到墙角,从一堆破布底下,摸出那把跟随了他十年、沾过老狗血的豁口匕首。冰凉的铁器入手,带着熟悉的粗糙感。他用左手,仔仔细细地,用一块沾了劣酒的破布擦拭着刀刃。动作缓慢,专注,像是在进行某种仪式。
然后,他脱下那身厚实的靛青棉袍,换上了一套更贴身、也更破旧的灰黑色短打。布料粗糙,紧贴着皮肤,清晰地勾勒出他依旧魁梧却透着一股枯槁韧感的骨架轮廓。
那只溃烂到小臂的右手,彻底暴露在昏黄的油灯光线下。青紫色的皮肤,坑洼的疮口,渗出的暗黄脓水和粘稠黑血,散发出浓郁得令人窒息的腐败死气。盘踞其中的阴毒之力,在药渣枷锁的压制下,如同蛰伏的毒蛇,冰冷而危险。
他走到门边,拉开门。外面清冷的夜风裹着泥泞的土腥气扑面而来,吹散了屋里浑浊的气息,却吹不散他身上那股令人作呕的腐败味道。
没有招呼任何人。他独自一人,像一道融入夜色的、散发着不祥气息的影子,朝着“老榆树”胡同的方向走去。
脚步落在冻硬的泥地上,发出沉闷的声响。体内的枷锁沉重,脏腑的隐痛持续。但他走得很稳,深潭般的眼底,只有一片死寂的冰冷。如同一条锁链加身的毒蛇,循着血腥的饵,滑向黑暗的巢穴。
夜还很长。
杀戮,只是开始。
那“东西”…才是真正的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