烂柯集污浊的喧嚣被远远抛在身后。历锋枯槁的身影,背负着沉睡的妖蟒,身后跟随着沉默的尸傀,如同一个来自幽冥的巡游者,行走在荒凉死寂的旷野之中。铅灰色的天幕低垂,风声呜咽,卷起地面的沙砾,拍打在他覆盖着青灰鳞纹的枯槁脸颊上。
他寻了一处背风的嶙峋石坳停下。尸傀李铁牛如同最忠实的守卫,无声地伫立在坳口,眼眶中幽绿的鬼火缓缓跳动,冰冷的死寂气息弥漫开来,驱散了附近几头蠢蠢欲动的低阶妖狼。
历锋盘膝坐下,破旧的玄色斗篷滑落肩头,露出那骇人的脊背——四条粗壮、覆盖着暗沉鳞片赤、蓝、绿、黄四色在鳞片纹理间流转的蟒躯如同活物般盘踞,深深嵌入脊椎骨缝。
肩胛皮肉下,四个蟒首轮廓随着呼吸微微起伏搏动,蛇吻紧闭,却散发着令人心悸的沉睡凶威。
他缓缓闭上眼,深潭般的竖瞳隐去,枯槁的面容如同石刻,毫无波澜。
心神沉入体内。
映入“眼帘”的,非是正统修士那精纯灵力流淌的经脉丹田,而是一片……混乱的邪异战场!
血蛭蛊虫依旧盘踞在心口,那暗红的鼓包搏动沉稳,却透着一股被压制后的“温顺”。它释放的污秽生机如同粘稠的暗红血雾,勉强维持着这具躯壳最底层的运转,但早已失去了主导地位。其最大作用,竟是维系着与尸傀李铁牛之间那无形的血丝联系,并辅助着吞噬精血时的高效汲取。
冰冷的尸气,则如同流淌在经脉骨骼间的灰色寒流。它最为磅礴,源自尸傀的反哺与自身异化,带着浓烈的死亡与腐朽气息,坚韧地支撑着这具枯槁身体的框架,赋予其远超同阶的防御与力量。此刻,它正如同沉默的堤坝,包裹、约束着最狂暴的那股力量。
而最凶戾、最混乱的,便是那来自脊椎、源自四条寄生妖蟒的狂暴妖力!赤红的灼流、幽蓝的冰髓、墨绿的毒涎、暗黄的沙煞!四股属性迥异、充满毁灭兽性的力量,如同四条被强行拘束在体内的凶蟒,在尸气构筑的“河道”中奔涌冲撞,每一次流转都带来撕裂般的痛苦和汹涌的兽性冲击!它们是力量的源泉,亦是混乱与疯狂的催化剂。
三股力量,泾渭分明,却又在历锋冰冷意志的强行约束下,形成一种岌岌可危的恐怖平衡。没有融合,只有相互撕扯、压制与利用。练气三层的境界,便是建立在这混乱而危险的邪力漩涡之上!
深潭般的意志扫过这具躯壳的每一个角落。经脉被反复撕裂又强行修复,布满了妖力灼烧、尸气冻结、蛊虫蛀蚀的痕迹。骨骼在妖力冲刷下呈现出不自然的青黑金属光泽,却又被尸气浸润得冰冷死寂。五脏六腑如同被缝合了无数次的破革,在三种邪力的冲刷下艰难运作。
没有正统功法!
没有名师指引!
没有天材地宝!
支撑他走到今天的,只有一堆残破的邪术《血蛭蛊术》残篇、《糙尸搬运法》、强行解读的《四蟒缠身诀》,一堆被他吞噬炼化的骸骨,凡俗高手、低阶修士、妖兽,以及……一次次在生死边缘的玩命豪赌!
献祭根基修炼五毒掌!引邪入室算计阴九!献祭至亲炼化血蛭蛊!吞噬满帮精锐踏足练气!用心头精血饲尸!主动引入妖蟒寄生脊椎!
每一次,都是在万丈深渊的钢丝上起舞!每一次,都是将灵魂和肉体置于邪火之上炙烤!
代价?
早已无需赘述。枯槁的身躯,遍布的尸斑与妖鳞,被兽性日夜侵蚀的灵魂,还有那深埋心底、早已被污秽覆盖的……人性残渣。
为何是他?
历锋冰冷的意志掠过这个问题。为何他能一次次扛过非人的痛苦,在无数邪修倒下的歧路上,硬生生蹚出一条通往练气三层的血路?
深潭之下,答案清晰如镜。
代价?他从不吝啬!从跪地舔靴的那一刻起,尊严、道德、情感、乃至身体与灵魂,在他眼中都不过是换取生存的筹码!只要能活下去,只要能获得力量,他愿意支付任何代价!其他邪修或贪恋凡尘,或恐惧反噬,或心存侥幸,总想保留些什么,最终在代价面前退缩、崩溃。唯有他,历锋,这条从蛆虫堆里爬出的毒蛇,能毫不犹豫地将自己的一切,包括最后的人性温情,都押上赌桌!
意志?在绝望中淬炼的钢铁!乞丐时与野狗争食的狠戾,黑虎帮底层舔舐刀口的麻木,目睹父母惨死却无力复仇的刻骨之恨,亲手葬送妻女时深潭般的死寂……无数次在死亡边缘的挣扎,早已将他的意志磨砺得如同万载玄冰,冰冷、坚硬、只为“活下去”这一个目标而存在!妖蟒的兽性再狂暴,也无法彻底淹没这从污秽深渊里爬出的、烙印着无尽血火的执念!
决断?枭雄的算计!*他并非无脑莽夫。每一次玩命,都带着孤注一掷的算计!引阴九入局前,早已看透其弱点;献祭至亲时,已算好蛊虫所需;饲尸搏命,是看准了尸气能制衡蛊虫;引入妖蟒,更是赌上尸气作为缓冲!他像最精明的赌徒,在绝境中寻找那唯一一丝可能存在的生机,然后毫不犹豫地压上所有!
这便是他,历锋。一具行走的、由残破邪术、森森骸骨和无数玩命豪赌堆砌起来的……怪物!力量源于污秽,境界立于骸骨之上!
深潭般的意志缓缓退出内视。枯槁的脸上依旧毫无表情。后背盘踞的蟒躯鳞片在月光下流转着邪异的光泽,肩胛下的蟒首轮廓微微搏动,仿佛在睡梦中呓语着毁灭的欲望。
他睁开眼,深潭般的竖瞳在夜色中亮起,四色混乱的光芒一闪而逝。伸手,从怀中取出疤脸给的那张陈旧兽皮地图。
地图粗糙,线条扭曲,许多地方被污迹覆盖。但在西南方向,一个用暗红色颜料圈出的、形如滴血獠牙的标记旁,歪歪扭扭地写着三个字:
血瘴谷。
一股混合着腥甜与腐朽的瘴气气息,仿佛透过地图扑面而来。
历锋枯槁的手指缓缓拂过那三个字。深潭般的眼底,冰冷的火焰无声燃起。
烂柯集是口小井。
血瘴谷,会是更大的囚笼吗?
或许。
但那污秽的苍穹之下,总会有更高的骸骨可供攀爬,更烈的邪火可供淬炼,更大的……赌局!
他将地图收起,重新裹紧破旧的斗篷,遮住了后背那令人心悸的轮廓。心念微动。
侍立坳口的尸傀李铁牛,眼眶中幽绿鬼火骤然亮起,迈开沉重的步伐。
枯槁的身影背负着沉睡的妖蟒,跟随着沉默的尸傀,再次踏入无边的夜色,向着地图上那滴血的獠牙标记,向着更深、更污秽的黑暗苍穹,沉默前行。
骸骨铺就的前路,通向何方?唯有力量,才是唯一的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