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如同凝固的墨汁,沉甸甸地压在狭窄的隔间里。只有抽屉缝隙间那一点微弱、暗红的光晕,如同濒死心脏的搏动,缓慢而固执地明灭着。每一次暗淡下去,沈默的呼吸就跟着停滞;每一次重新亮起,那粘稠诡异的红光就如同冰冷的针,狠狠刺入他的瞳孔深处。
“幻觉……一定是幻觉……”沈默喉咙干涩得发痛,声音嘶哑地挤出来,像是在说服自己,又像是在对这无声的黑暗祈求。他猛地闭上眼,用力甩头,试图将那诡异的景象从脑海中驱逐出去。胃部的绞痛和此刻翻江倒海的恐惧绞在一起,让他浑身发冷,牙齿都控制不住地轻微打颤。
他维持着那个僵硬的姿势,后背紧贴着冰冷的墙壁,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几分钟,也许只有几秒,在恐惧的煎熬下,时间失去了刻度。终于,他鼓起全身的勇气,猛地睁开眼——
那块包裹在软布里的血玉,静静地躺在抽屉的杂物中间。天光从狭小的窗户透进来,光线依旧昏暗,但足以看清它的样子。它还是那块玉,浓稠暗红的沁色,墨黑的斑纹,静静地躺在那里,没有任何发光或者蠕动的迹象。
沈默心头那点荒谬的希望瞬间冷却了大半。他自嘲地咧了咧嘴,觉得自己真是疼疯了。他伸手,带着一种近乎认命的麻木,将那块冰冷的玉抓了出来。
入手依旧是那种奇异的温润感,细腻冰凉。
就在他的指尖触碰到玉体的一刹那!
一股难以言喻的感觉,瞬间从指尖蔓延开来!那不是物理上的温度变化,而是一种……极其微弱、极其玄妙的气流感?仿佛一股冰凉、却又带着一丝难以察觉的温润的溪流,极其轻柔地顺着他指尖的皮肤、血管,丝丝缕缕地渗了进来!
这感觉太微弱了,微弱到沈默第一时间甚至以为是自己的错觉。他下意识地握紧了血玉,将它紧紧贴在了自己剧痛难忍的胃部位置。
隔着薄薄的睡衣,那冰凉光滑的玉体紧贴着灼痛的皮肤。
就在接触的瞬间!
异变陡生!
那微弱的气流感骤然变得清晰!一股清晰、冰凉、如同清泉般的“气流”,猛地从血玉接触的地方涌入他的身体!它并非狂暴,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穿透力,精准无比地导向他胃部那团灼烧痉挛的痛处!
“呃!”沈默闷哼一声,身体瞬间僵直!眼睛难以置信地瞪大!
那感觉太诡异了!冰冷的气流如同无数细小的银针,却又带着一种奇异的抚慰力量,精准地刺入胃部那团痉挛的火热之中。灼烧感像是被投入冰水的烙铁,发出“嗤嗤”的声响(虽然只是感觉),剧烈的绞痛如同被一只无形的手强行捋顺、抚平!那是一种立竿见影、颠覆认知的舒缓!
短短几秒钟!
刚才还如同刀绞、让他直不起腰的剧痛,竟然如同退潮般迅速消退了!只剩下一点点隐约的、如同用力按压后的酸胀感,还证明着刚才的痛苦并非虚幻。
沈默呆呆地站在原地,手里紧紧攥着那块血玉,感受着它依旧紧贴着自己的皮肤,传递着那股若有若无的冰凉气流。胃里前所未有的轻松,甚至有一种奇异的暖意开始从深处生发出来,驱散了刚才的冰冷和灼痛。
这……这怎么可能?!
他猛地将血玉举到眼前,凑在昏暗的光线下,仔仔细细、近乎贪婪地审视着它。玉质温润,暗红的沁色依旧浓稠如血,墨黑的斑纹也依旧深邃。表面看不出任何变化,也感觉不到它本身在发热或震动。但刚才那股清晰无比的、治愈了他胃痛的“气流”……是实实在在发生的!
狂喜!巨大的、如同海啸般的狂喜瞬间冲垮了沈默所有的疑虑和恐惧!他死死攥着血玉,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发白,身体因为激动而微微颤抖。宝贝!这他妈是真正的宝贝!不是值多少钱的问题!这是能救命的宝贝!他沈默时来运转了!老天爷终于开眼了!
什么邪门?什么诡异的光?在实实在在的“神效”面前,那些都成了无足轻重的点缀,甚至带上了一层神秘的光环!老头那惊恐的表情,此刻在沈默看来,完全是因为他福薄命浅,承受不起这等神物!对!一定是这样!
他小心翼翼地将血玉用那块软布再次包好,这一次的动作充满了虔诚。他没有再把它放回抽屉,而是直接揣进了自己贴身的衬衣口袋里。冰凉坚硬的触感隔着薄薄的布料紧贴着他的胸口皮肤,带来一种前所未有的安心感。他甚至能感觉到一丝极其微弱的、令人舒适的凉意,正持续不断地从那里渗透出来,仿佛在温养着他的身体。
这一天,沈默整个人都处在一种亢奋的、飘飘然的状态。腰杆也挺直了,连看那些积灰的破烂玩意儿都觉得顺眼了不少。他时不时就伸手隔着衣服按一下胸口那块硬物,感受着它真实的存在。
夜幕,再次降临。
喧闹的市井声渐渐平息下去,“默然斋”所在的这条老街也陷入了沉睡般的寂静。沈默哼着小曲,心情愉悦地锁好店门,回到他那狭窄的隔间。他没有开灯,借着窗外远处路灯投进来的微弱光线,摸索着走到床边坐下。
他下意识地又从贴身口袋里掏出了那块血玉。黑暗是最好的幕布,也最能衬托某些白天不易察觉的细节。
当他的目光再次落在掌心的血玉上时,沈默脸上的笑容,一点一点地凝固了。
血玉静静地躺在他的掌心,依旧是那熟悉的温润触感,浓稠的暗红沁色在微弱的光线下如同凝固的血块。
但是……
就在那一片暗红和墨黑交织的玉质深处,极其细微地,似乎……多了一点东西?
沈默的心跳漏了一拍。他屏住呼吸,用力眨了眨眼,怀疑是光线造成的错觉。他凑得更近,几乎将眼睛贴到了玉面上。
不是错觉!
在那片深沉的、仿佛能吞噬光线的暗红沁色之中,极其微弱的、细若游丝的、金色的……脉络?
它们太细了,太淡了,如同刚刚在宣纸上晕染开的一点点金粉,又像是沉睡的河流刚刚解冻时,冰层下流动的、几乎看不见的水线。它们并非静止,而是极其缓慢地、以一种难以察觉的方式,在玉质的内部……蜿蜒?
那是一种极其细微的、仿佛活物呼吸般的脉动感!极其微弱的光芒,正是从这些细密到几乎无法分辨的金色丝线上散发出来的,汇聚成一种极其内敛、却又带着一种冰冷生命力的暗金色泽!
沈默的呼吸彻底停滞了。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瞬间冲散了白天的狂喜!他死死盯着掌心,眼珠因为用力而微微凸出。那是什么?玉纹?杂质?不!这感觉完全不同!它们像是……活物的血管!是沉睡在玉石深处、刚刚被某种力量唤醒的……神经脉络!
他想起了昨晚抽屉缝隙那微弱搏动的红光。
他想起了老头那声嘶力竭的尖叫:“它在动!”
他想起了自己梦里,那无数在玉中疯狂蠕动的金色虫子……
一股难以言喻的、混杂着惊骇和一种诡异吸引力的战栗感,瞬间攫住了沈默。他像是被施了定身咒,僵在床边,动弹不得。掌心的血玉温润依旧,但那细密金丝的微弱脉动,却透过皮肤,清晰地传递到他的神经末梢。
黑暗,浓稠得如同实质,将他紧紧包裹。只有掌中那一点微弱的暗金光芒,在无声地、冰冷地……呼吸着。
沈默在巨大的惊骇与诡异的诱惑中煎熬数日,血玉带来的“治愈”能力如同最甜美的毒药,让他无法割舍。胃痛奇迹般消失,精力似乎也旺盛了些,但每当深夜凝视玉中那越来越清晰、如同活物神经般缓慢搏动的暗金脉络时,一股难以言喻的冰冷渴望,如同藤蔓般在他心底悄然滋生。
为了弄清这玉的来历,他硬着头皮,揣着玉,走进了城南那条鱼龙混杂、充斥着各种地下交易的“鬼市”胡同。空气里弥漫着廉价线香的烟雾、旧货的霉味和一种难以言喻的、属于黑暗角落的油腻气息。他在一个蹲在墙角、面前只铺着一块破油布、卖些真假难辨铜钱的老头摊位前停下。这老头绰号“豁牙李”,据说是这条街上的老江湖,眼毒话少。
沈默犹豫再三,趁着周围人少,飞快地从贴身口袋里摸出血玉,只露出一角那浓稠如血的沁色,压低声音:“李爷,掌掌眼?这东西…有点邪性。”
昏黄的路灯灯光下,豁牙李那双原本浑浊、半眯着的眼睛,在瞥见那一抹暗红的瞬间,骤然爆射出一股骇人的精光!如同沉睡的毒蛇被惊醒!他枯瘦的身体猛地一颤,像被烙铁烫到,布满老年斑的脸瞬间褪去所有血色,只剩下死灰般的惊怖!他几乎是手脚并用地往后蹭去,嘴唇哆嗦着,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抽气声,死死盯着沈默,又像盯着他手里的玉,眼神里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恐惧和一种看死人般的怜悯。
他干瘪的嘴唇翕动了几下,用只有沈默才能勉强听到的、如同砂纸摩擦枯骨的嘶哑气声,一字一顿地挤出几个字:
“活…活玉…噬主…” 他浑浊的眼珠死死钉在沈默脸上,那眼神穿透了皮肉,直抵灵魂深处,带着一种宿命般的冰冷宣判,“…最终…必成玉人!”
“玉人”两个字,如同两把淬了冰的锥子,狠狠扎进沈默的耳膜!一股无法形容的寒意瞬间冻结了他的血液!他握着玉的手猛地一抖,那温润的触感此刻却像烧红的烙铁!豁牙李说完,像是耗尽了所有力气,也像是怕沾染上什么不祥,猛地低下头,胡乱收起他那几枚破铜钱,缩进更深的阴影里,再不肯看沈默一眼,仿佛他和他手中的东西,是这鬼市里最可怕的瘟疫。
沈默僵在原地,耳边只剩下豁牙李那句如同诅咒般的低语在疯狂回荡:“活玉噬主…最终必成玉人…” 鬼市的喧嚣仿佛瞬间离他远去,只剩下彻骨的冰寒和掌中那块仿佛突然变得沉重无比、脉动得更加清晰的血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