毛仲义听说这位蒋少爷是要去郓城县的,连忙拱手道:“陈大人,待会儿可否带我一块就坐,也好问问那蒋少爷此去本县所为何事?”
阳谷县的刑名师爷也拱手笑道:“蒋少爷既然要去郓城,少不得也要从咱们阳谷县过。待会儿学生也想同上宴席。”
陈文昭这点面子还是要给的,点头道:“可以。”
下一刻,阳谷县师爷却是看了看跪在地上的西门庆,对陈文昭道:
“西门庆同样是地方上的乡贤,自然也应该一起参与迎接蒋少爷的宴会。”
“张文远,这场闹剧也该结束了。”他转向张文远叉着腰开口,“案子情况明明白白,西门大官人被潘金莲和王婆所蒙骗。”
“罪犯既然死了,你还找大官人的麻烦做什么?”
“再说,你也不瞧瞧自己是什么地位,一个县尉,拢了两千多兵马要做什么也不知道,还敢对阳谷县守备军动手?怎么?郓城县还管不了你了?”
“陈大人是怕伤你的面子,不好直斥于你。我作为郓城县的师爷,少不得多说你两句。”
“有些聪明的,立刻自己将案子给撤了,不要搅扰了我等的风雅之事!”
他的一番话说的颐指气使,完全把张文远当成下属在数落。
阳谷县的刑名师爷也趁机开口。
昨天他劝了半天才让西门庆答应将潘金莲和王婆弄死抵罪,今天早上两人咽气的消息传来,他便再不害怕。
张文远手下那点实力,无非就是手下兵多一些,武艺高强一些。
可这世道又不是两军阵前交锋,张文远武艺再强,又哪比得上西门庆门路广?
一介武夫在这世道上能做什么事儿?
他冷笑着说:“张县尉,你还是听毛师爷一句劝,快将案子撤了,速速回你的郓城县去吧。”
“至于你手下那些兵士,该遣散的就遣散。”
“府尹还要招待上官,哪有时间陪你在这里闲扯?”
张文远抱着手笑道:“两位,这是以为我那武松兄弟肯定告不倒西门大官人呢?”
“陈大人还没宣判,你们两人却先给我判上了。”
“你!”毛仲义瞬间生气,手指着张文远。
“怎么?进了城就不怕我城外两千多兵了?”
张文远笑看着他。
毛仲义一愣,又嗫嚅着缩了回去。
他还真怕张文远拼个鱼死网破,派兵马袭杀了他。
“哼,且看陈大人怎么收拾你!”
陈文昭脸上有些尴尬,他只想把事情拖延。
这时,捕快跑进来说:“蒋少爷已经来到了县衙门口。”
陈文昭道:“我且去会客。”
说完就起身向衙门前走去。
毛仲义和阳谷县的师爷紧随在后。
师爷一把拉起地上跪着的西门庆笑道:“大官人,事情已结束了。”
西门庆拍拍膝盖上的灰尘,走过张文远身旁冷笑一声:“张文远,你能奈我何?”
昂首挺胸,阔步而进。
张文远不多说话,默默向前走去。
他的脚步比旁人稍快一些,渐渐便走到陈文昭身边。
毛仲义见状,一脸鄙夷,小声喝道:“张文远,你个没眼色的,今日陈府尹要去迎客,关你什么事儿?”
“一个武官,往前挤什么挤?莫要冲撞了贵客。”
陈文昭见张文远走到他身边,也是微微皱眉,但本着修养,他没多说话。
就见前方走进来一个十几岁的儒雅少年。
这人没穿官服,但只见他的姿容便知道此人定是有出身的。
蒋宁祖的身份极高,他爷爷是观文殿学士蒋之奇,父亲是大学士蒋瑎。
蒋宁祖虽然还没考中进士,但他日定然也是在东京城为官的。
徽宗一朝,北宋的国力发展至极盛,道君皇帝又是最喜欢丰亨豫大、舞文弄墨的君主。
蒋宁祖的爷爷、父亲都是饱学之士,岳父慕容彦逢又是当今大宋第一侍从,这十几年朝廷典策文章,多出自慕容彦逢手,四方士大夫皆对其文采极其推崇。
蒋宁祖有这样的身份背景,哪怕陈文昭见了他也连忙拱手:“蒋少爷,陈某曾拜谒过令太公,受他指教过两首诗词,实是荣幸之至特来相迎。”
蒋宁祖点点头,也拱手道:“陈府尹好。”
他话语上虽然客气,但语气中却隐隐透露着疏远。
以蒋宁祖的出身,陈文昭一个小小府尹,他还真不怎么看得上。
如果不是陈文昭邀请不得不来,他宁愿在驿站里头休息。
毛仲义、西门庆等人也准备上前拜见,以他们的身份能和蒋宁祖搭上两句话,未来说出去都是可以自夸的。
这时,却见张文远一步窜了出去,赶在陈文昭之后,端端正正冲蒋宁祖行了个礼。
毛仲义瞬间皱眉,心理骂道:“这个村头,文人士大夫见面的事情,一个武官上去凑什么热闹?”
西门庆和阳谷县师爷也全都暗暗鄙夷,心想这张文远真是没见识。
此时张文远文人气度全开,风度翩翩,行礼周全。
蒋宁祖还以为他是东平府里的什么官员,也是拱手回礼:“这位是?”
“在下郓城县尉张文远。”
众人心里都是鄙夷:文人见面的场合,张文远一个武官主动往上凑,还敢大咧咧的自报家门,仿佛多荣耀一般。
不被蒋宁祖轰出去就算好的了。
下一刻,却见蒋宁祖突然重复了一句张文远的名号,“郓城县尉张文远?”
他猛的眼睛发亮,一步上前。
双手托起张文远的双手,喜道:“原来是张县尉,我没想到能在东平府见到您,这可真是太好了。”
啥?
所有人都是目瞪口呆。
蒋宁祖与张文远的状态无比亲热。
表情比起与陈文昭说话时,恨不得热情了不止一倍。
甚至语气中还有些讨好之意。
连陈文昭都是傻傻看着这一幕。
张文远一个县尉,武官中最下品者。
与蒋宁祖这个簪缨世胄相见。
蒋宁祖非但没有觉得低贱,反而还满脸热情之态。
在以文抑武,文官比武官地位高出几倍的大宋,居然能出现这一场面?
所有人只觉得太阳打西边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