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六子林天生瘫在冰冷湿滑的石滩上,像条被冲上岸的咸鱼,胸口剧烈起伏,每一次呼吸都带着劫后余生的灼痛和冰冷水汽的呛咳。他累得连眼皮都不想抬,全身的骨头仿佛都被刚才那番折腾给拆散了架,又冷又酸又疼。右手掌心被雷符灼伤的地方,被冰冷的河水泡得发白、肿胀,火辣辣的疼。左手依旧死死攥着那块沾血变凉的“清”字玉牌,指节都僵硬了。
他勉强侧过头,心有余悸地瞥了一眼身后那个吞噬了怪鱼的、依旧漆黑幽深、水声轰鸣的溶洞水潭。那庞然大物带来的腥臭和獠牙的寒光仿佛还在鼻尖眼前萦绕,激得他又是一个哆嗦。
“冷…冷死小爷了…” 小六子抱着胳膊,缩着脖子,原地蹦跶了两下,试图产生点可怜的热量,可惜收效甚微。他借着玉佩那点温润的清辉,打量起周围的环境。
这里似乎是地下暗河的尽头,或者是一个巨大的出水口。脚下是湿滑的鹅卵石浅滩,身后是轰鸣的深潭和幽暗的溶洞。而前方…水流变得平缓,汇入了一条更宽阔的地下河道,河道向着一个方向延伸,隐没在黑暗中。但最关键的是,他刚才恍惚间似乎看到的光线…就在河道延伸的方向!
希望再次点燃!小六子咬咬牙,深一脚浅一脚地沿着浅滩,朝着河道下游、光线传来的方向摸索过去。玉佩的清辉在黑暗中摇曳,照亮脚下湿滑的石头和偶尔窜过的、受惊的小水虫。
河道越往前走,水流似乎越平缓,空气里的湿气依旧很重,但那股浓重的土腥味和岩石深处的阴冷气息在慢慢变淡。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带着草木和泥土气息的、更“外面”的味道?最重要的是,前方那点微弱的光亮,变得越来越清晰!不再是幻觉,而是真真切切的、来自外界的光!
小六子的心跳不由自主地加快了!他加快了脚步,几乎是连滚带爬地朝着光源奔去。
光线越来越亮!不再是微光,而是真正的、带着暖意的天光!他甚至能看到前方河道上方,不再是封闭的岩石穹顶,而是…豁然开朗的天空!还有…垂落下来的绿色藤蔓?
哗啦啦啦…
水流的声音也变得轻快起来。
终于!他冲出了最后一段狭窄的河道!
眼前猛地一亮!刺目的阳光让他下意识地闭上了眼睛,泪水瞬间被刺激得流了出来。紧接着,一股混合着青草、泥土、野花和淡淡炊烟味道的、温暖而清新的空气,猛地灌满了他的鼻腔和肺腑!
这感觉…和地下溶洞那阴冷腥臭的空气,简直是天壤之别!
小六子贪婪地、大口大口地呼吸着,仿佛要把肺里积攒的所有阴冷和恐惧都呼出去。他适应了好一会儿,才敢慢慢睁开被泪水模糊的眼睛。
入眼,是一片他从未见过的景象。
他正站在一条清澈见底、水流平缓的小溪边。溪水不深,刚刚没过脚踝,带着阳光的温度,暖暖的,舒服极了。溪水是从他身后那个隐蔽的、被茂密藤蔓和巨大岩石半掩着的洞口流出来的,然后蜿蜒着,流向前方。
溪流两岸,是绿茵茵的草地,点缀着不知名的白色、黄色小野花。再远处,是连绵起伏、长满了树木的低矮山丘,郁郁葱葱。天空湛蓝如洗,飘着几朵懒洋洋的白云。阳光暖融融地洒在身上,驱散着深入骨髓的寒意,舒服得让他几乎要呻吟出来。
鸟鸣!清脆悦耳的鸟鸣声从树林里传来!还有微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声,小溪潺潺的流水声…一切都充满了宁静祥和的生机,和刚才那黑暗、冰冷、充斥着死亡威胁的地下世界,形成了最最最最强烈的对比!
“出…出来了?真…真的出来了?” 小六子呆呆地站在溪水里,任由温暖的溪流冲刷着他冰冷麻木的双脚,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抬起脏兮兮、湿漉漉的手,揉了揉眼睛,又狠狠掐了一下自己的大腿!
“哎哟!疼!” 真实的痛感让他咧了咧嘴,随即却是狂喜涌上心头!“哈哈哈!出来了!小爷真的出来了!没被淹死!没被鱼吃掉!哈哈哈哈!” 他忍不住在溪水里蹦跶了几下,溅起一片水花,像个终于逃出笼子的傻狍子。
狂喜过后,巨大的疲惫感和饥饿感如同潮水般瞬间将他淹没。刚才全凭一口气撑着,现在安全了,那口气一泄,顿时觉得浑身像散了架,眼前阵阵发黑,肚子更是咕噜噜叫得震天响,仿佛有十八面鼓在里面敲。
“饿…饿死小爷了…” 小六子捂着干瘪的肚子,感觉前胸贴后背,腿一软,再也支撑不住,“噗通”一声,直接瘫倒在溪边松软湿润的草地上。温暖的阳光晒在身上,青草的气息萦绕鼻尖,舒服得他每一个毛孔都在呻吟。他像条离水的鱼,大口大口地喘着气,连动动手指头的力气都没有了。
他躺在草地上,眯着眼睛,适应着久违的阳光,目光无意识地扫过这片宁静的山谷。
等等…
好像…不太对劲?
这地方是挺美,挺安静…但似乎…太安静了点?
溪水潺潺,鸟鸣啾啾,风吹树叶沙沙…这些自然的声音都有,但…唯独少了点人气?
他挣扎着撑起一点身子,手搭凉棚,朝着山谷里望去。
只见溪流的下游不远处,依着平缓的山坡,稀稀拉拉地分布着十几间低矮的茅草屋和黄泥夯筑的土房子。房子都很旧,有些茅草屋顶塌陷了大半,露出黑黢黢的房梁。土墙斑驳开裂,爬满了枯萎的藤蔓。房子周围用歪歪扭扭的木栅栏或者低矮的石墙围着,圈出一个个小小的院落。但大多数院子里都荒草丛生,长满了半人高的野草,显然很久没人打理了。
几块开垦出来的田地就在村子旁边,但田垄荒废,里面长的不是庄稼,而是密密麻麻、枯黄一片的杂草。只有靠近村口的几块小田里,稀稀拉拉种着点蔫头耷脑、叶子发黄的菜苗,看着就营养不良。
村子中央似乎有一口井,井台边丢着两个破旧的木桶。井口旁边一棵歪脖子老树上,挂着半截断裂的绳子,在风中轻轻晃荡。
整个村子,透着一股难以言喻的…破败和萧索。没有炊烟袅袅,没有鸡鸣狗吠,没有孩童嬉闹,甚至看不到几个人影走动。寂静得有些…诡异。就像一个疲惫不堪、行将就木的老人,在阳光下沉默地苟延残喘。
“这…这就是荒村?” 小六子挠了挠湿漉漉、乱糟糟的头发,小脸上满是困惑,“人呢?都去哪儿了?下地干活了?还是…躲起来了?” 他想起五师姐赤霞最后的叮嘱:“别相信任何人…除了孙老头…” 看着眼前这死气沉沉的村落,他心里不由得打了个突。
他低头看了看自己:浑身湿透,破道袍跟渔网似的挂在身上,沾满了泥巴、苔藓和可疑的黑色污渍。头发乱得像鸡窝,脸上黑一道白一道,糊满了干掉的泥巴和泪痕。右手掌心焦黑肿胀,还在隐隐作痛。整个人散发着一股混合了汗臭、水腥、泥土和淡淡血腥味的…难以形容的“芬芳”。
“我这模样…比叫花子还叫花子…” 小六子撇了撇嘴,有点发愁。这样子进村,别说找孙老头了,不被人当小妖怪打出来就不错了。而且…他摸了摸咕咕叫的肚子,愁容更深,“肚子啊肚子,你能不能争点气?现在叫得再响,也没人给你饭吃啊…”
他瘫在草地上,望着湛蓝的天空和飘过的白云,阳光暖洋洋地晒着,驱散着寒意,也让他紧绷了不知多久的神经一点点放松下来。疲惫如同潮水,一波波冲击着他的意识。眼皮越来越重,打架打得不可开交。
“好…好困…” 小六子打了个大大的哈欠,眼泪都挤出来了。从清虚观被破、亡命奔逃、掉进暗河、遭遇怪鱼…这一连串的惊心动魄,早就把他的精神和体力都榨干了。此刻躺在安全的、温暖的阳光下,巨大的困倦感如同温柔的巨手,将他缓缓拖入梦乡。
他蜷缩起身体,像只找到避风港的小兽,下意识地用没受伤的左手紧紧护住怀里那点玉佩的温润和那块冰凉的“清”字玉牌。右手则无意识地放在瘪瘪的肚子上。
“青岚城…孙老头…饭…” 他含糊不清地嘟囔着,意识渐渐模糊,“等我睡…睡醒了…就去…找你讨…讨债…呃…讨饭…”
声音越来越低,最后变成了均匀而微弱的鼾声。
阳光暖暖地洒在他狼狈不堪却终于放松下来的小脸上,草地上投下他小小的、蜷缩的影子。小溪在他脚边潺潺流过,带来远方的水声。风吹过山谷,草木摇曳。几只胆大的麻雀,试探性地落在不远处,歪着小脑袋,好奇地打量着这个突然出现在溪边的、散发着怪味的“不明物体”。
荒村,依旧寂静。
只有少年疲惫的鼾声,在温暖的阳光下,轻轻响起,带着劫后余生的庆幸和沉沉睡意。他不知道前方等待他的是什么,也不知道清虚观和亲人的命运如何。此刻,他只想好好睡一觉,把所有的恐惧、冰冷和饥饿,都暂时抛在脑后。
这一觉,睡得天昏地暗,人事不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