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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钰事后带着他去了河边,他牵着卟雀,陈宪之趴在马背上眼睛亮闪闪的一直看着河岸上捕食的雀鸟。

有渔翁渔婆看见他们主动过来问要不要买鱼。他们衣着瞧着就华贵,特别是趴在马背上的青年,一看就是娇惯的小公子。

渔婆弯着腰不甚熟练地见礼“两个公子要不要鱼虾都是新鲜从河里捞出来的。”

温钰生得年轻,和他在一起样貌瞧着也只堪堪比他大两岁,叫旁人看来不过是一对长得不甚相像的兄弟。

她说话带着浓重的青州口音,温钰搭了两句抬头问他“吃鱼吗?”

他不说话只是眼睛盯着旁边渔翁头上的斗笠,温钰便问“斗笠有新的吗?”

渔婆一愣应道“有的有的。”

温钰从头上拔了根钗子递给她“买顶斗笠,往前走有队伍,劳烦送两筐鱼虾过去。”

渔翁先将斗笠取来,陈宪之眼睛直跟着那顶斗笠,温钰给他戴到头上夸道“好看。”

渔婆叫他拖鱼虾给他瞧,温钰摆手示意不必“看着送吧。”

他牵着马带着他继续走,没走两步又想起什么似的仰头跟马上的人说“乖乖,跟人告别。”

陈宪之不解的看他,温钰只好挥了挥手又指指身后的渔翁渔婆示意他也这么做。陈宪之不知想到了什么,坐直了身子回头冲着他们大力地挥手告别。

温钰沉默,他这动作怎么跟端木集如出一辙。

他做完了动作低头看着温钰似乎是在等待夸奖,温钰抬手摸摸他的头,没说话。心中盘算着不能让端木集和他常待在一处。

温钰说“这是你那天要走的那条河,还记得吗?”

能说记得就见鬼了,陈宪之没理会他说话,兴致勃勃地摸着自己的新玩具。

“施晏城跟我说顾琰在他的手下,”他仰头打量他“我给了他两倍的军费要顾琰的命。”

他的神色毫无变化,温钰有些遗憾。他倒宁愿他给些反应,这样比起现在起码还像是他。

“我做到了当初给你的承诺。陈绎,你会见到他的。”

*

“咳咳,你是说你因为两倍军费把我卖了?”顾琰用丝帕捂住咳嗽,勉强保持不失态。

施晏城一拍大腿“对啊!我一跟温钰说他就答应了。没成想你这么值钱,这不比兰素生那个摇钱树还值!”

他说的是陈宪之。顾琰扯了扯唇角神情嘲讽“我以为你是个蠢的,你还挺精明。”

施晏城挠挠头为难道“别说那么难听嘛,养猪留着过年杀这不人之常情嘛。你要是伤心咒我也不是不行,我回避着。”

顾琰一时没应声,他盯着这个看似憨直实则精于算计的家伙看了很久问道“你见到他了吗?”

施晏城知道他问的是陈宪之,顾琰心心念念就两件事,给顾家报仇,见一面陈宪之。两件事都还没什么着落他就被施晏城卖了。

他说“我什么身份呐,您也是太高看我了,我哪儿配见着他。”

他说话阴阳怪气的腔调让顾琰皱起眉来“没见到吗?”

他谋划帮助陈宪之出逃一事,事情败露他被抓了回去……温钰性情恣睢行事狠厉,人命在他眼中并不值得什么,那样的人……他怎会好过。

他心中忧虑,忍不住又咳了几声,这次病症比其他时候更凶猛一些,他几乎喘不上气来。施晏城在一边又是递水又是递药的,生怕这摇钱树夭折。

“你可不能死呢,温钰点名道姓要活的。你要是死了弟兄们可都得街上要饭去了。”

他没出息的话让他冷冷瞥了一眼“一群青壮男人竟能说出如此没出息的话。”

施晏城没觉得有啥不好意思的“咋了?瞧不起要饭的。你们世族的就是臭毛病多。”

他拍桌起身骂道“尔等众人皆为青壮,手脚尚且健全,何不能自食其力,竟要乞食而活!”

“那咋了,你以为养家容易啊。”他伸出五根手指来“我自己养着五万人,五万人懂不懂啊!五万青壮,你以为和你们似的讲究什么几分饱维持体态啊,我们干的是卖命的活!不吃饱怎么打仗!别说上街乞食,我没让他们打家劫舍都特么是我有良心!”

他也一拍桌子站起来骂“你以为我想卖你啊,还不是那杀千刀的端木集,真是操他大爷的非得将我抓出来,硬说我牵扯他逃跑的事中。你也怨不着我,本事不到家谁都别牵连谁,我救你是看良心,你让我帮你接应人我也去了,办到这份儿上我俩都仁至义尽。我得活,我背后一窝弟兄也得活。我得罪不起温钰,只能送你上路。”

“你去见你老相好,我发我的财。我会记得给你烧纸的。”

顾琰看着他故作轻松的样子,动了动唇终究没说出话来。

他心中自然清楚成王败寇的道理,怨怼是没有的,像施晏城说的,他们双方都做到了仁至义尽的地步。施晏城救他帮他想办法找陈宪之,他帮施晏城出谋划策扩大势力。本来就是一场交易罢了,他输了,一人的命不算什么,但施晏城不行。

所以交易崩盘,卖了他保五万人是不用思考就能做出的决定。

他说“我要谢你的。”

施晏城觉得他疯了,而事实上他也确实这么说了。

“我没几日好活了。医师上次说还有……”他想了想说“两个月吧?记不清了。我本想着和他去京都见一面,他答应我的。去不成京都,能见着他也是一样的。我要谢你,全了我的心愿。”

其实施晏城打见他第一天就不喜欢他,不喜欢他说话拿腔拿调的样子,不喜欢他瘦弱的身子,不喜欢他成天阴郁的脾气……反正这人的缺点简直数不过来,最让人讨厌的作天作地的世家里的米虫纨绔。

除了那颗脑袋好用简直就是哪哪有毛病。

他想不明白竟然会有人在没见到他的情况下,仅凭别人拿着信物说上两句,就能抛弃掉温钰身边锦衣玉食荣华富贵的生活,毅然决然准备逃跑。太蠢了。这么不靠谱的人都敢信。

但这是两个没吃过苦没经过官场和人生毒打的愣头青,自然会将不值钱的情意看得比天高,比命大。

其实他还挺期待当时能接到那个陈绎的,他想知道他们如果能逃跑成功,在此后数年中渐渐成为一个平庸之辈,每天为着生计发愁的普通人。这两人又是否能保持现在的莽撞劲,陈绎会后悔离开这个旁人终其一生难以企及的位置吗?

但他似乎注定得不到答案,看不见这个乐子了。温钰想来也不会容许这种事情发生,他那样的人……不提也罢。

只要他过去活下来的可能性就微乎其微。

他听到的那些消息和风声都在告诉他,温钰是打定主意要他死的。

“要是那个陈绎什么时候活不下去了,我看在你面子上会拉他一把。”

不知道是想让他好过点还是出于什么心态,施晏城没什么诚意的许诺了一句。顾琰只是笑,他这人的承诺能信才是见鬼了。

青州皇陵中葬着皇室二十七位皇帝,三十二名皇后,数不清的皇子公主以及后妃,甚至八名温家家主,他们中有六位与帝同葬。

到皇陵第一天陈宪之就没再见着温钰人了,除了早上他走时抓着他揉了两遍脑袋嘱咐道“让兰诺带你玩,别想我。”

然后陈宪之就见着了拄着拐杖骂街的兰诺“狗屎!我是病人!你有没有良心,你大爷啊……”

兰若在背后狠狠踹了他一脚,把他踹的一个踉跄“皇陵重地,慎言!”

兰诺咬了咬牙瞪了一眼兰若,将满腹牢骚咽了回去。他临时被温钰征调过来青州,带着伤呢过来给他带孩子?他有病吧!

他堂堂正四品官员要给温钰带孩子?荒唐。

陈宪之在一边拿着块玉佩在手上在桌子上转着玩,丝毫没有关注他们争吵的打算。

“行行行,你找温钰去我陪他玩。”他一抹袖子拎了椅子坐他对面去,摆手赶她。

无趣的妹妹太影响他的发挥了,她在这一坐别说玩了,他笑都打磕巴。万一他冒犯着人了,给他告个黑状,那他人不就完了。

兰若不理他自顾自在一边站着看着陈宪之玩,岂料他手上一个不稳玉佩从案上飞了出去。

兰若呼吸一滞几乎没怎么思考,就飞身去接玉佩。

陈宪之东西不见,一时有些怔愣,眼睛在案上左右看看也没找到东西。

听到清脆的响声才抬眸眼睛被吸引了过去,只见玉佩在地上碎成了两瓣,兰若脸上难看地站在一旁。

兰诺安稳坐着半点起身的意思都没有,还安慰他妹“放宽心啊,一块玉佩,他砸的不关你事。”

兰若拿帕子包起碎玉清理干净现场“主子雕的。”温钰雕了一个多星期的玉佩就这么水灵灵给砸了。

犯案人员满脸无辜的看着他们俩似乎是在疑惑他们在说什么。兰诺咬着牙满含嫉妒地拍了把他的肩膀“小事让他再雕!”

天杀的他兢兢业业给温钰卖命这么多年别说块玉了,就是他雕个白菜都是前年和陈宪之的一起送给他的,他的那个还明显比陈宪之的丑!一眼就能看出来分明他那个是练手的货施舍给他了,就那样他还当宝贝似的供起来!

现在,温钰就雕了玉佩给这坏了脑子的家伙玩?他到底有没有良心,有没有把下属当人啊!

兰若明显看出她哥脸色有点气得发绿轻咳了一声以作警告。

陈宪之被他拍的胳膊有些吃痛,不适的皱起了眉,他想走却被重重地按在椅子上,男人的脸贴近他犹如毒蛇“你是真傻还是装傻?”

他的脸贴在陈宪之脸侧神色亲昵扬声说着话“离开才半月多吧,瘦了这么多,温钰怎么照顾人的?”

他这话像是说给兰若听的,因为兰若斜了他一眼跟他行礼告退“奴婢去取备好的糕点。”

陈宪之不会回她的话,等人走了兰诺就更猖狂了,明目张胆的去捏他的脸,给他捏的两边脸全都红肿才作罢。

兰诺看着这人乖乖任人摆布的样子磨了磨牙“你怎么回事?闹一闹呗。”

陈宪之探手也学着他刚才的样子去捏他的脸但手劲不像他那样重,见到兰诺没反应便笑。

兰诺觉得那笑很傻……在他脸上很割裂。陈宪之一直以一个聪明人的身份面对他,实话来说他始终认为那种纯粹到犹如幼童的天真烂漫的笑不该出现在这人身上。

他忽的有些郁结,说不清自己是个什么情绪。他和陈宪之有交流但不多,两人谈不上什么情分,多数是他却看不上陈宪之,却有些嫉妒。

嫉妒温钰对他如此之好,看不上他的身份眼界以及唯利是图的性格,厌恶温钰因着这样一个人上了心。诚然,他只不过是为了自己活着,活的更好罢了。

“你当哑巴了?跟温钰说不说话?他也像我这样似的跟你自说自话?你这样可真没意思,听说程宋那个小妹跑马时不小心摔断了腿,哪家摔断的腿要用金疮药啊。依我看就是温钰那小子公报私仇了……你傻成这样也就跟了个好人,还有人伺候着,不然成了外边那群难民——”

“兰素生!”兰若在这时推门进来打断他的侃侃而谈。

兰诺自觉言失识趣地拍拍嘴“我说错话了我该死,别告状。”

兰若端了几叠精巧的点心过来,一齐备上的还有他在温家时惯爱喝的甜茶。

点心做的精致,雕刻成各种动物的样子活灵活现很是喜人,甜茶是东洋那边的贡品很难得,以往在温家一直有供给很寻常,温钰虽不爱吃甜但见他喜欢总有办法弄到手。那东西金贵很难保存离开上邑后便再未见过,如今到了青州反而又有了。

兰诺手上毫不客气的拿了糕点咬了一口“压榨的都是我的军费,我非得吃回本来。”

兰若拍开他的手“是家长给小少爷准备的。”言下之意就是别蹬鼻子上脸。

陈宪之现在脾气真的很好,人也聪明。兰若给他递糕点他便接着,学着兰诺的动作往嘴里塞,吃完一口眼睛亮亮的,又咬第二口。

那两人说会儿话的功夫他竟自己抓了半叠,待他要拿下一块时兰若忙倒了杯茶水呈递上去,他接了茶歪歪头,虽然不理解但乖巧拿着。

兰若半蹲着面向他劝道“糕点不可多食。”

她说话时惯常是面无表情,公事公办的语调很难听出什么温情来。虽然性子并不古板但给人的第一印象就是很冷硬正经的样子,总是带有距离感很难让人有亲近的情绪。

因着在温钰身边的特殊地位,她很少有自己的交际网络,没有特别交好的朋友。她打交道的人无非几类,温钰以及温家人,同僚,温家政敌。这样的情况要求她时刻保持最好的状态,最专业的能力向主子提供高效的服务。嬉皮笑脸对她没什么帮助,反而可能影响办事效率。

对她来说,让人畏惧总比让人亲近来得更有效。

陈宪之就是那样,刚开始那几天除了常照顾他的温钰谁都不让近身,后来熟悉后还好些熟悉了温钰侍女的气息也便能保持情绪上的稳定。

兰若说完话,也不知他听懂没有,重重地点头表示认可。手里杯中的水也随着他的动作洒出来一些。

兰若拿出帕子给他擦干净手,取了个空盏做出喝的动作给他瞧,陈宪之学着她的样子也喝了一口甜茶。

仅喝了一小口,他便皱着眉又将茶吐了出来,褐色的茶水顺着他的唇溢出来。

“呸呸……”

嫌弃的将嘴里喝进去的甜茶全吐出来不算,手上的茶盏也落到了地上碎了个稀巴烂。

兰诺在一边吹了个口哨“乾制茶具,又摔了个院子。”

刚刚砸了个羊脂玉的玉佩,现在摔了个乾制茶具,真败家啊。

兰若又瞪他,她发现他真的是嘴碎的可怕。

她唤人去取干净衣裳来,打发兰诺出去回避“端木翔散要带人出去。”

兰诺一听就坐不住了“我出去一趟,温钰回来帮我藏一藏!”

说完拄着拐杖也像阵风似的就没了影子。

*

温钰和刘璟装着稳重亲近的样子跟在小皇帝身后,程宋在刘璟一边脸上带着和善的微笑,不过也是看他俩斗不张嘴,他俩背地里互相看不爽,一撇头看见对方都能翻个白眼那种别开眼。

初到皇陵下葬前要先去祭天跪祖,本来这事是他们皇家自己的事用不着刘璟和温钰陪同,要有陪同也是礼官的事。但好死不死,他俩还都有祖宗随葬于此,要是没来也就罢了,偏生人到门口了,不来就太不像样了,这才不得已同行伴驾。

陵园实则就是一处占地极为广大的城池宫殿,各个陵寝占地广大,护所宫殿庙宇,祭祀设施,诵经念德之所林林总总超过万余,尽数仿照京都建制,以入陵长达30千米的中轴线为分割,建筑群均匀对称分布两侧,规模之浩大极为壮观。

从进入一处陵寝范围开始就不允许再乘车驾,温钰和刘璟要跟着步行入其中进正殿跪拜上香祈福再去侧殿给自家祖宗上香。

这样的行径温钰要重复八次,其中有六次他要跟着小皇帝在正殿一起当儿孙辈跪两遍,先跪先祖皇帝们再跪自家祖宗。因为合葬的规制,他家祖宗的名字也供奉其中正殿,与帝长存,同享颂德。

要跪的第一个就是本朝太祖皇帝以及他家老祖宗,温霜寒。

温家商贾发家,前朝时便富极一时。当时太祖皇帝还只是个混混以帮温家讨债为生,不知怎么的被温霜寒看中将亲妹妹嫁给了他。此后在其托举下谋了官,并在随后的动乱中崭露头角,最终与当时刘家的先祖一起推翻前朝,入主京都。

身为国舅的温霜寒并未接受任何加封与赏赐,带人回了坤州一心经商。在长达二十年的动乱中温家未曾败落甚至在温霜寒的带领下大发战争财成为当时首屈一指的富户。

王朝初立民生凋敝,温霜寒在太祖皇帝要求下捐赠三分之二家财与其恢复。当时皇后早已离世仅留幼子与世,温家与帝王家也只有那么一个情分在身。太祖皇帝为钓住温家强令温家女入宫为继后照顾幼子,并将其封为太子。

征讨前朝二十载,太祖皇帝已过不惑之年,强娶的温家女是温霜寒的女儿。莫说情分恩惠这便是结仇也不为过,温家或者说温霜寒与太祖皇帝一直亲厚,此举引得温霜寒急症攻心卧病不起。

帝命不可违,温家为其女厚备嫁妆入宫,传闻陪嫁棺材取用的是温霜寒当年出游南洋带回来的柚木。他曾对太祖皇帝许诺那块柚木要亲自为其打制御书房书案,此举是为恩断义绝之意。

不久后温霜寒离世,太祖皇帝亲自来坤州跪灵,下旨温霜寒葬于青州皇陵,百年后与帝合葬。温家下一任家主百般阻挠,甚至以死相逼也未能让其改变旨意。

温霜寒离世仅两年太祖皇帝呕血而死,传位太子,皇后离宫另嫁。这桩糊涂债才算作罢。

民间亦有野史记载温霜寒与太祖皇帝皆有断袖之癖,曾为契兄弟。二人行为也并非全然清白,被诟病亲厚太过。

是非如何不可妄断,太子继位后继续亲近温家,因怀有相似血脉温家为其肱骨,温家主更是以性命相护。在此时,温家盛极一时,朝中一系列政法颁布都有其助力,温家正式摆脱商贾之名,真正步入世家行列。

温刘两家子辈入宫伴读,嫡系继承,家主世代承袭官位等现在许多惯例都是在那时确定下来。

温钰是享受托举的后人,尽然他本身认为这个病人已经药石无医,但他不能说。他享受了这个病人给予的恩惠,这些恩惠不是来源于他这个人而是他的基因,他的先辈。这些不是馈赠,是换取忠诚的枷锁。

任何人都有权谩骂现在荒唐的处境,都有推翻它毁掉它的的资格,但温钰不行。哪怕他再恨铁不成钢,再自认为清醒,他也不配去点破这一切。

他可以放肆,可以结党营私左右朝政,甚至可以杀掉他效忠的君主。但也只局限在被规定的范围内,前提是这个王朝必须存在!前提是他要付出他对王朝的忠诚。

所以在他看来刘璟与程宋才会那么可笑,妄图在已经没有心跳的病人身上开刀。它已经死了……那个刀口只要打开所有人都会发现它已经死亡的事实,被教化的愚众会在寄生于它身的虫子的挑拨下认为是这个刀口害死了它。

动刀的人会死无全尸。这就是可悲的现实。

他恭恭敬敬下跪上香,临行时回头望了眼那雕琢的一言难尽的金塑,欲言又止。想了想完蛋的国库又把话咽了回去。

小皇帝问他“听闻温卿又急召了卫指挥佥事来青州,怎么?守备一人不够用了不成?”

兰诺官任正四品卫指挥佥事,端木集前些日子被提拔成从四品守备,特此调拨带兵随互御驾。虽然多数时候是在温钰那边候着等吩咐,但名义上来说那是皇帝下的旨不是。

他私自调人来没跟上边禀报,往小了说是越俎代庖,往大了说就是目无王法藐视圣上。

这是兴师问罪来了,没安好心啊属于是。

温钰端端正正行了个礼,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兰佥事断腿其妹忧心不止,听闻青州有接骨名师便传信令其前来,并非臣之手笔还请陛下明鉴。”

小皇帝道“哦?朕如何不知何等名师竟要佥事亲行。”

“昌南郡主不是骑马摔断腿了吗?那医师被她寻去了排不开,当臣下的总不能枉顾郡主千金之体,兰佥事受些累罢了。”

他说话既正经又不正经的,让人摸不透是在阴阳怪气还是真心回答,反正听起来都像是在胡说八道。

话扯到另一边小皇帝也不能说什么,随意关心了两句兰诺伤势,便将这事轻巧揭过去。恰好刘璟与程宋拜过侧殿过来见礼,又转而谈起政事。

他们一说这话题温钰算是彻底装聋作哑,哪怕被程宋cue到流程也是不接话,脑袋往旁边一撇夸道“这福禄兽雕的漂亮啊。”

刘璟直接揭穿他“那是翼马,你见哪个福禄兽长马头!”

温钰毫不尴尬笑道“那看来是微臣糊涂了,陛下赎罪。年纪愈大愈发眼神不好了。”

小皇帝明白他的意思,笑得勉强“温卿不必介怀,太医院保养秘术众多,回去叫人去给你瞧看。”

先帝三十又二的时候孩子都不知道几个了,这三个里边挑不出一个成婚的。不是爹死的早就是爹管不了,一大群青年才俊就这么耽误着,朝中等着结姻亲的不在少数。

先帝当年也想过赐婚的戏码,当时他宫宴上看哪家姑娘和温钰忒般配来着,见那姑娘瞧见温钰直脸红他当即一拍板要给他赐婚。结果那老小子可好,在晚宴上直接搂了个眉清目秀的年轻太监说他好男色!

给人家姑娘气得那是当场晕了过去,据说回去哭了两天两宿都没将这口气咽下去。人家老爹往温家去好一通大骂温岚,直到先帝下旨打了温钰二十廷杖,令其闭门思过三月这事才作罢。

旁的不说,好男色这名声往外传扬开了,除了实在不当人的,确实没有不长眼往温岚那去说要谈亲家的人来了。反倒毛遂自荐的不少,年轻时当纨绔玩得那叫一个花啊,坊间至今还在流传他放荡不羁的神话。

那刘璟更别提了,爹娘死的早,自小在宫中教养。老太后临走时要给他订亲这家伙一声不吭跑西洋读书去了,回来后继承刘家张嘴闭嘴那都是国之不安无以为家,从根本上打消先帝要给他赐婚的想法。每次先帝一提他都给人灌酒,再糊弄两句什么理想啊,救国富国强兵啊,玩他跟玩狗似的。

他打小就看出来了,先帝脑回路忒怪,好忽悠,耳根子软。糊弄两句就能跟着人跑了,他催婚,那和王八念咒没区别。

反正没声,无伤大雅,随他去吧。

至于程宋,按辈分上来说先帝是他堂兄,但他出去留学早,先帝早忘得差不多了。等他回国,他爹因为洋人发动的战争导致变革失败而自尽与战场前,此后一门心思研究变法维新,别说娶妻生子了,他不骂先帝娶太多老婆盘剥民脂民膏都算他开恩。

先帝不太爱招惹这等爱发疯的,没怎么给他催过,不过确实过问过程颂的婚事,被程宋怼回去后彻底不待见他们俩堂亲了。

小皇帝面对这群叔伯辈分的老东西们自然不会不自量力说给他们赐婚,跟温钰屡次示好被拒后,他决心离温钰远点。毕竟这人好男色的作风问题是在不容小觑,他怕温钰想不开把他玩了,毕竟这人也不是没在皇室子弟中动过手。

而且温家吧……从王朝初立开始这作风问题就一直为人诟病。每代家主好像都有点……不是那么正常。

像不太明显的温岚之类,也曾被传有几个男相好,当然家里是没有的。明显的那可有的说道了,温霜寒就是其中经常被拉出来的典型,另有其他几个归葬皇陵的温家主,之前一直在皇宫夜宿的那个,野史里和皇帝那玩得花啊,温钰瞧了都啧啧称奇。

所以说温钰好男色不是没有预兆,这玩意他随根啊,根就是歪的让上边的苗怎么直。谁知道这东西还能隔代遗传,他看他爹可正常了半点苗头都没有。

温钰把事摆到台面上开始他爹就一直矢志不渝的要把他掰回去,努力了几年发现没什么成效后转而想了别的办法,从早死的女儿那里把外孙温熠带了回来教养,改了温姓入了族谱。温钰要实在娶不了妻生不了孩子就过继过去。

反正近两年温岚看温钰是越看越绝望,自从他把陈绎弄回来后,那是整个人都在好男色的路上一去不复返,眼瞅着那都是快疯魔的地步,闹出的那些事他都不想提。

之前怎么没看出来这是个大情种呢。温钰一向爱当性情中人他知道,情绪一上来皇帝脑袋他都能给去开个瓢,那次刺杀提前跟他知会了他拦不得为着温家也帮忙遮掩了。那怎么着有人要带他私奔你就跟个十七八的毛头小子似的非闹得那么不体面,整座城翻过来抓人。

怎么着叫上邑人都看看乐子呢?不够丢人的这闹得。虽说到头来也没忘了正事,以此为借口顺带脚把刘璟的人挖出来杀了,但是不是不体面。

*

陈年一手抱着弟弟一手挎着包袱艰难道“祁大哥……咱们真的要住这儿吗?”

祁述正指挥着人往院里搬东西闻言道“对啊,这可是我殚精竭虑才找到的好院子,三进三出僻静清幽,风水上乘!”

陈年仰头看着高大的青砖墙不安地咽了口口水,这地方给他一种很强的压迫感。可能是因为这是爹他们经常提起的地方,那种敬畏又向往的让人生理性不适的感官至今深植于他的脑海中,现在想起也令人作呕。

院外种了棵柿子树,它应当有很大的年龄了,浓密的树叶像是一把巨大的绿伞遮挡住京城过于炽热的阳光。眼睛细瞧还能发现躲在树叶后袖珍的绿色柿子,不过很难分辨。

祁述注意到他的眼睛,拍了拍他的脑袋轰他进去“家长喜欢柿饼,别站着了,进屋收拾。”

陈年低低应了一声,进了院里穿过八字影壁时没忍住摸了下上面的砖雕。陈琢也跟着摸了一把问道“我们住在哪?”

三进三出的宅院分成前院内院后院三个院子,一般来说前院的倒座房是给下人们住的,但他俩是专门侍候陈宪之的小厮,主人家必然是在内院,在前院住着传唤不便。后院又是给女眷住的,住着也碍事。虽说陈宪之没娶妻纳妾那也于礼不合。

陈年纠结了一会儿才轻声道“若祁大哥有安排也不过再收拾一次,莫要乱了尊卑。”

陈琢这次没反驳他,乖巧地从他身上下来,两人寻了个不算太偏的屋子,推门进去也还松了口气。

环境很干净,基础的生活用具也摆放完全,这也不必让他们两人再去浪费时间寻找。他们没带很多东西离开,随身的也不过是重要的物件,例如金银之类硬通货都是陈宪之赏的,在外边秉持财不外露低调做人的原则祁述很少让他俩露面,一路上说话都没几句,这些东西没机会拿出来。此时又被妥善搁置起来。

他俩放好东西便又跑出去帮着祁述安置物件,其实拢共也没带出来多少东西,转手的多数家财都存在了钱庄里,一行人来京都浑身上下最值钱的东西就是陈宪之珍藏的戏服头面。

祁述最上心的也就是这些,在路上风餐露宿疲于奔波还要日日检查谨防磕碰损失,此时有了空闲更是件件取出来检查保养,没问题的又摆到他屋内,有问题的送去修缮补救。

两人干不了精细活,被祁述打发着进了给陈宪之住的正房,正房宽阔,其中东西用的都是市面上能见的最好的成色,绫罗彩帐,难得一见的古物文玩摆放其中,富贵典雅可见其中所耗费的心思。

虽是如此却如何也比不得在浮姑时的阔摆,在陈年看来这院子总是小气些,比不得先前在浮姑时他的住处。

祁述一直忙到深夜才搁下手里的活寻他俩,两人把他筛选出来的头面首饰规整的放在一处收起来,也好叫人取用。

祁述略微扫了眼,满意地点点头“晌午用饭没?”

他自己是忙得一口水都没顾得上喝,别说吃什么了。

陈琢脆声答道“有大哥给我们买了肉包,晌午用了。本想和哥哥给祁大哥做些好菜庆贺的,厨房尚未添置东西只得作罢 。”

人都是头天搬来哪儿还有心力顾及厨房,不过这份心听得祁述气儿顺了“去换身衣服,带你们出去酒楼吃。”

不是他想请客,不过这是不得已而为之的事儿,府里下人厨娘侍女什么的要重新采买,人手不够啊。他总不能这大晚上的拎俩孩子去买菜回来再煮不是,这不像话。

人最好还是找知根知底的,心性脾气都好些的怕是难找,但也不能含糊,他准备着明日带人去人伢子那里瞧瞧,先凑活过了今日,左右没主子,他们几个怎么处理都没差。

思及至此他在心里叹了口气,不知当时听信顾琰之来信可信与否,他信上所写陈宪之将不日后前往京都的话不知真假,若是寻常没有他的亲手音讯他是不会坐出如此冒险的举动的。

因为一旦这封信是耍他的,他私自变卖家财带人出逃一事就是板上钉钉,被人抓回去那可是要打死的。但陈宪之已两月没有音讯,寄出的书信了无回音,拍送的电报也无人应答。电话更是打不过去。

这让祁述生疑甚至害怕,他记得陈宪之临走时说的话,“我每月最少会给你去一封信,若有变故你可自寻出路。”

陈宪之没了他从哪找出路。没有主子没了他还在苟且偷生的道理吧。何况顾琰的信中更是直言让他带人等在京都,只是让他在那里等待,做些小买卖陈宪之不日便能和他会面。

这话听起来太过于天方夜谭了,祁述虽不关心政局但也知道上邑温家是一个多大的体量,他内心更偏向于这是一个不会实现的谎言,但情感上的偏颇让他又否定了理智。

除了顾琰甚至没人能带回陈宪之哪怕一丝消息,哪怕他多次求到兰诺身上也一无所获。他要抓住这个机会,赌顾琰是拿到了确切的信息,他得见见他主子是吧。

于是他做了个大胆的决定,拿着陈宪之的信物转手了全部在浮姑的生意,甚至他好容易拿下的酒水生意,留下一部分钱给陈家众人,遣散了家奴,带人北上等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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