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氏畏罪投井自缢,被一早前去冷宫送膳的宫人发现。
消息传到坤和宫,彼时正值请安时辰,这下子,整个后宫都知晓了。
虽说于氏已是废妃,且皇上下旨要赐死她,可那杯毒酒毕竟还没送到她手里。
她这一死倒是在前朝给于家引出许多是非来,毕竟谋害皇嗣和妃嫔自戕都是大罪。
于庶人又两者皆犯。
一时间,朝堂上弹劾于家教女不严的声音接踵而来,不过都被萧峘渊压了下来。
上方的天乌云密布,密集豆大的雨水从天上坠落在地砖上化成淅淅沥沥的雨声。
下了朝,萧峘渊前脚回来。
陈全安后脚就跟了进来,回禀于庶人的父亲吏部尚书于大人前来叩头请罪。
乾坤宫内关着楹窗,雨声被隔绝在外。
萧峘渊听完撂下御笔,靠上椅背,有一下没一下地拨弄着玉扳,面上辨不出喜怒:
“让他回去。告诉他于庶人既死,朕不欲再追究于家。另外他若问起……”
帝王语气轻描淡写,陈全安越往后听,心里头越为后宫那位感到唏嘘不已。
不过这能怪得了谁呢?
还不都是自己一手作出来的。
待男人把话说完,陈全安垂下眼皮应了声“是”,恭敬地退了出去。
乾坤宫下方,快过六旬的男人正板正地跪在雨中,雨水浸湿了他身上的官袍,头顶凝结的雨水顺着脸向下滑落,模样看起来好不狼狈,此人就是于庶人的父亲。
他膝下共有三子二女,于庶人是家中最小那个,自幼被娇惯得厉害。
如今幺女离世,于尚书整个人都透露出颓靡悲凄之感,心中疼得仿佛在滴血。
陈全安打着油纸伞走到他面前,将伞撑到了这个骤然失去女儿的男人头上:
“于大人请回吧。于庶人谋害皇嗣,畏罪自戕,皇上不会再追究于家的过错。”
闻言,于尚书紧绷着的身子松了下,朝地上狠狠磕了个响头,扬声道:
“臣谢主隆恩!”
小女离世,他固然难过。
可他是一家之主,不能因为一个人的离世,耽搁了一大家子的性命与前程。
更何况是…是他那傻女儿先犯了错…那可是谋害皇嗣啊…她怎么敢的!
于大人眼底闪过悲痛。
雷霆雨露皆是君恩。
他不停在心里安慰自己,皇上不追究于家之责已是不幸中的大幸了。
等人磕完头后,陈全安一手握伞柄,一手扶住眼前人的胳膊,客气道:
“于大人快快请起。”
“这会儿雨势正大,皇上念及于大人乃肱骨之臣,若淋出好歹,对朝堂也是损失。所以皇上特意吩咐杂家将您送至宫门外。”
于尚书听完这话心中百感交集,怅然愁苦的同时又感念皇上对他的体谅和看重。
在陈全安的搀扶下,于大人缓缓站了起来,两人同乘一把油纸伞朝宫门方向走去。
雨幕下,宏伟的皇宫别有一番风味,于大人心里藏着其他事儿,无暇顾及其他。
于府马车停在宫外。
直到马车前,隐忍了一路的于尚书没有立即登上马车,而是挥散了于府上前搀扶他的小厮。
确认周边没有其他人,头发稀白的他终是忍不住攥住陈全安的衣袖,语气中多了些许卑微的恳请和哀求:“陈公公,老臣有一事想问您。还望陈公公能如实相告。”
陈全安心道:来了。
他拍拍于大人的肩膀,宽慰道:
“于大人客气了,您想问什么就问,杂家若是知晓,定会如实奉告。”
果不其然,于尚书下一句脱口而出:
“小女究竟是从何处弄来的麝香?”
于尚书话音落下,陈全安眸色微微闪烁了下,不由得感叹皇上料事如神。
他从乾坤宫出去前,皇上就猜到了于大人会问及于庶人一事。
就连如何回复,皇上都交待好了。
“于大人…”
陈全安语气犹犹豫豫,似装傻充愣,又似颇为为难,眼神四处瞟了下,“您…您这问题可就难住杂家了,杂家也不清楚啊。”
无论是大臣还是宫中太监,说到底都是为皇上办事儿,谁还能没几个心眼。
于尚书并不信陈全安口中的如实奉告。
借着陈全安说话的功夫,他细细留心着这位御前总管的神色,自然也没错过这太监头子眼神中的闪躲。
察觉到他眼神在某个方位多停留了会,一个答案在于尚书脑袋里呼之欲出。
好啊…
好一个借刀杀人…
利用他女儿除掉淑妃肚里的皇嗣…
于尚书死死咬紧牙关,才没让怒气和恨意从口中倾泻出来。他就说就算他的幺女想要冲妃嫔下手,也不可能在进宫这么短的时间里就弄来麝香。
原是如此啊!
怪不得陈全安会那般表现,倘若没有十足的证据下,谁能轻易奈何得了那位呢。
他现下都怀疑他小女也并非自缢身亡,而是有人故意为之了!
于尚书勉强维持住镇定,佯装若无其事地拱了拱手:“陈公公就送到这儿吧。”
捕捉到于尚书眉目间一闪而过的波动,陈全安估摸着他有了头绪。
皇上吩咐的事儿也算办妥了,是以,陈全安点了下头,面上不动声色道:
“于大人慢走。”
目送人上了马车,陈全安弹了弹拂尘,不紧不慢赶回乾坤宫复命。
等他说完,萧峘渊没有任何反应。
陈全安悄悄抬眼瞅了下。男人轮廓分明的脸上平淡无波,看不出半点喜悦之色。
仿佛方才成的只是微不足道的小事。
陈全安随即垂下眸子,对他的敬畏之心愈发深厚。论心思谋略,谁又能跟眼前这位比,只要他想,任何人都跳不出他的棋局。
这厢,于尚书途中路过汝阳侯府时,掀开帘子深深地看了一眼,而后攥紧了拳头。
此仇不报,他枉为人父!
宫里那位由先帝爷赐婚,他动不得,可她姜家男子,呵…且等着瞧吧!
———
于庶人之死,除了皇后放心了之外,碧茹阁的陈美人悬着的心也终于落到了实处。
昨天皇后免了请安,今早她又告了假。
她害怕啊……
东窗事发那刻起,她就惴惴不安,生怕于庶人临死前将她供出去。从宛晴苑回来到现在,她只睡了两个时辰,且睡得极不踏实,生怕一闭眼再次睁开,就要面临御前的人奉旨前来捉拿她的场景。
好在她死了……
乾坤宫那边也没再传出什么动静,这一劫也算躲过去了。陈美人心中顿时生出一种劫后余生的侥幸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