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过…灯…焰…”
老妪沙哑破碎的尾音如同垂死的叹息，融入冥河粘稠的死寂。船头那盏残破纸灯笼里，幽蓝火焰中心的人脸轮廓，空洞的眼眶中，两团旋转的黑暗漩涡如同通往终结的瞳孔，无声地凝视着凌霜。纯粹的终结气息弥漫开来，比冥河的死气更冰冷、更沉重，仿佛连灵魂都要被冻结、吸入那永恒的湮灭。
穿过它？踏入这象征着万物终点的黑暗漩涡？
凌霜低头，怀中血玉胎纯净的灰白光芒微微摇曳，传递着不安的孺慕；胸前那团冰冷的“火种”紧贴着道躯，内里暗金的火苗依旧在顽固跳动，如同兄长最后的心音。没有退路。归墟海眼，是母亲指引的唯一方向。
她不再犹豫。混沌道躯布满裂痕，双臂的创伤深可见骨，每一次细微的动作都牵扯着撕裂般的剧痛。她将血玉胎小心地护在臂弯，另一只手紧紧按住胸前的“火种”，右眼的混沌火焰微弱却坚定地燃烧着。
一步，踏向那幽蓝的火焰。
没有灼烧感，只有一种灵魂被剥离的极致冰冷。灯笼纸面如同不存在的幻影，她的身体毫无阻碍地“融”了进去。视野瞬间被纯粹的黑暗吞噬！不是冥河的墨黑，而是一种吸收了一切感知、连存在本身都被否定的绝对虚无！恐怖的撕扯力从四面八方涌来，要将她的身体、灵魂、连同新生的混沌道躯一同碾碎、分解、化为最原始的能量粒子！剧痛瞬间淹没了所有！
“呃啊——！”无声的惨嚎在识海炸开！凌霜死死守住最后一点清明，混沌道躯的力量运转到极限，在体表形成一层稀薄到极致的灰白光晕，抵御着这湮灭一切的虚无撕扯！怀中的血玉胎爆发出纯净的光芒，形成小小的护罩；胸前的“火种”也本能地散发出冰冷的抗拒之力。
时间在这里失去了意义。或许是一瞬，或许是永恒。
就在凌霜的意识即将被虚无彻底吞噬的刹那——
噗！
如同穿透了一层冰冷粘稠的水膜。
双脚猛地踏上了实地！
冰冷，潮湿，带着浓烈的腥气。
光线骤然涌入，刺得凌霜几乎睁不开眼。巨大的轰鸣声如同持续不断的闷雷，狠狠撞击着耳膜，瞬间取代了冥河的死寂！一股庞大无匹、带着绝对终结意志的恐怖吸力，从四面八方挤压而来，拉扯着她的身体，几乎要将她拖倒在地！
她强忍着眩晕和翻腾的气血，混沌之力艰难流转，稳住身形，猛地睁开眼！
眼前的景象，让她的心脏骤然缩紧！
一片滩涂。
一片无法形容其巨大、其诡异的滩涂！
脚下是粘稠湿滑的、呈现出一种腐败暗红色的淤泥，混杂着无数惨白的、大小不一的碎骨。这些碎骨并非人骨，形态扭曲怪异，有的巨大如梁柱，覆盖着厚厚的、暗红发黑的锈迹；有的细小如砂砾，棱角分明，在昏暗的光线下闪烁着磷火般的微光。空气中弥漫着浓烈到令人作呕的混合腥气：万年沉积的海腥、腐烂血肉的恶臭、浓重的金属锈蚀味、以及一种无处不在的、深入骨髓的枯寂与绝望！
滩涂的前方，是无边无际、翻涌着粘稠暗金色液体的“海洋”！那海水并非真正的液体，更像是由凝固的星辰污血、枯寂的死光、以及万物终结的尘埃混合而成的、缓慢蠕动流淌的恐怖“浆流”！浆流表面没有正常的波浪，只有巨大的、如同沸腾般的粘稠气泡不断鼓起、破裂，每一次破裂都喷发出浓烈的暗金雾气，发出沉闷的“咕嘟”声，如同垂死巨兽的喘息。这便是归墟海眼的外围——归墟之海！
最令人心悸的，是这片暗金浆流的上空！没有天空，只有一片扭曲、旋转、如同巨大漩涡般的无尽黑暗！漩涡中心，一个无法形容其巨大的、仿佛能吞噬整个宇宙的黑暗孔洞赫然在目！那就是归墟海眼！万物流逝的终点！终结的源头！一股无法抗拒的、带着碾碎万古、抹除一切存在的纯粹吸力，正从那黑暗孔洞中源源不断地散发出来！拉扯着下方的暗金浆流形成巨大的漩涡，拉扯着滩涂上的一切！连光线都似乎被它扭曲、吞噬！
巨大的轰鸣声，正是这归墟海眼吞噬万物的永恒叹息！
凌霜站在骸骨淤泥的边缘，渺小得如同沙砾。混沌道躯在恐怖的吸力和无处不在的终结气息压迫下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道纹急速流转，光芒黯淡。怀中的血玉胎光芒内敛，纯净的真灵传递出巨大的恐惧。胸前的“火种”在吸力下微微震颤，内里暗金的火苗跳动得更加微弱。
归墟海眼！这就是母亲指引的地方！逆转焚魂血焰的所在？可这终结一切的恐怖之地，如何寻得一线生机？！
就在凌霜心神剧震之际——
哗啦！哗啦！
前方不远处的暗金浆流中，粘稠的“海水”突然剧烈翻涌起来！数个巨大的、如同小山般的暗金色背鳍，如同死神的镰刀，猛地刺破粘稠的海面！紧接着，是更多！数十、上百！密密麻麻的暗金背鳍，如同移动的死亡森林，在缓慢蠕动的浆流中破浪而行，朝着骸骨滩涂的方向急速逼近！
背鳍之下，隐约可见庞大而扭曲的、覆盖着暗金骨刺的恐怖轮廓！一股混合了浓烈血腥、无尽贪婪和冰冷枯寂的凶戾气息，如同实质的潮水，瞬间淹没了整个滩涂！
噬魂鲨！归墟之海中游弋的猎食者！它们被生者的气息和凌霜身上残留的、属于冥河和星骸魔宫的“异类”气息所吸引！
“呜…呜…”血玉胎发出惊恐的呜咽，纯净的光芒急剧闪烁。
凌霜瞳孔骤缩！混沌之力瞬间凝聚于指尖！她很清楚，以自己此刻残破的状态，面对如此数量的归墟猎食者，绝无胜算！必须立刻离开滩涂边缘！
然而，就在她准备后退的刹那——
“叮铃…叮铃铃…”
一阵极其突兀、清脆悦耳、带着某种奇异韵律的铃铛声，穿透了归墟海眼的巨大轰鸣和噬魂鲨逼近的恐怖气息，清晰地传入凌霜耳中！
这声音？！在黑齿集入口听过的金不换的铃铛？！
凌霜猛地转头，循声望去！
在距离滩涂边缘数十丈外，一片由巨大、扭曲、锈迹斑斑的青铜残骸堆砌而成的“小山”阴影下，一个矮胖的身影正蹲在那里，动作麻利地摆弄着什么。
金不换？！
那标志性的洗得发白的土黄褂子，暗褐色皮质马甲上挂满的叮当作响的布囊皮袋，圆胖脸上堆满的市侩笑容，不是那个在黑齿集“帮”过她、又对血玉胎图谋不轨的奸商金不换又是谁？！
此刻，他正背对着凌霜和逼近的噬魂鲨群，仿佛对身后的危险毫无察觉。他面前铺着一块相对干净的、不知是什么生物的暗色皮革，上面整整齐齐地摆放着几十根…惨白色的、形状各异的骨哨？
那些骨哨长短不一，材质似乎是某种生物的腿骨或肋骨打磨而成，表面刻满了细密的、扭曲的符文。金不换手里正拿着一根刻刀，极其专注地在一根新的骨哨上刻画着，动作快得几乎带出残影。刻刀划过骨面，发出细微的“沙沙”声。他腰间挂着的、那个曾发出铃铛声的铜铃，随着他身体的轻微晃动，还在发出清脆的“叮铃”声。
“老金！快走！”凌霜下意识地喊道，声音在巨大的轰鸣中显得微弱。
金不换胖大的身躯猛地一哆嗦，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飞快地转过身。当他看到凌霜那布满裂痕的混沌道躯、怀中散发着纯净光芒的血玉胎、以及她胸前那散发着不祥气息的“火种”时，小眼睛里瞬间爆发出难以置信的震惊和…一丝更加浓烈的、毫不掩饰的贪婪！
“哎哟！我的姑奶奶！”金不换脸上的震惊瞬间化为夸张的谄媚笑容，动作麻利地将摊开的皮革一卷，连同那些骨哨一股脑塞进怀里，动作快得如同变戏法，“您…您怎么跑这鬼地方来了？这可不是黑齿集啊！这…这是要命的地方！”
他一边说，一边小眼睛滴溜溜地扫过凌霜的身体状态，又瞥了一眼远处海面上那如同死亡森林般逼近的暗金背鳍群，脸上的肥肉因为紧张而微微颤抖。
“少废话！噬魂鲨来了！”凌霜厉声喝道，身形已经踉跄着朝金不换所在的青铜残骸堆方向退去。
“噬魂鲨？！”金不换怪叫一声，脸上的谄媚瞬间被惊恐取代，他猛地从怀里摸出几根刚刻好的惨白骨哨，看也不看，朝着逼近的噬魂鲨群方向狠狠掷了出去！
骨哨划破空气，发出尖锐的破空声！
诡异的事情发生了！
那几根骨哨并非攻击，而是落入暗金浆流前方不远处的浅滩淤泥中。在接触淤泥的瞬间，骨哨表面那些扭曲的符文骤然亮起惨白的光芒！
呜——呜——呜——
一阵低沉、悠长、带着无尽哀伤与迷惑气息的诡异哨音，猛地从骨哨落地处爆发出来！这声音仿佛拥有魔力，瞬间压过了海眼的轰鸣和噬魂鲨搅动浆流的声音！
原本急速逼近的噬魂鲨群猛地一滞！巨大的暗金背鳍在水中剧烈晃动，如同被无形的声波干扰了感知！它们凶戾的气息出现了明显的混乱，前进的方向也变得迟疑不定，甚至有几头较小的噬魂鲨开始原地打转，发出焦躁的低吼！
“嘿！有用！”金不换脸上露出一丝得意的笑容，小眼睛里的惊恐稍退，“小的这‘惑魂骨哨’，用的可是沉在归墟海眼边缘、被死气浸透万年的‘迷途鲸’喉骨！专克这些没脑子的蠢货！”他一边说，一边又飞快地从怀里掏出几根骨哨，如同撒豆子般朝着不同方向掷去！
呜——呜——
更多的惑魂哨音响起，交织成一片混乱的哀伤旋律。噬魂鲨群的混乱加剧，如同没头的苍蝇般在浅滩边缘的浆流中乱窜，暂时失去了目标。
凌霜趁机退到了金不换身边，背靠着冰冷锈蚀的巨大青铜残骸，剧烈喘息着。混沌道躯的裂痕在巨大的压力和紧张下隐隐作痛。
“姑奶奶，您这…玩的也太大了！”金不换搓着手，脸上的谄媚又堆了起来，小眼睛却死死盯着凌霜怀中的血玉胎和她胸前的“火种”，精光闪烁，“带着这宝贝疙瘩跑归墟海眼来？还有这…这火里包着的煞气…乖乖，焚魂血焰？！您这是要把天捅个窟窿啊！”
“你知道归墟海眼？”凌霜冷眼看着他，右眼的混沌火焰微微跳动，带着审视。
“嘿嘿，小的走南闯北，什么犄角旮旯没钻过？”金不换挺了挺胖肚子，努力让自己显得见多识广，“这鬼地方，号称万界坟场，终结之源！多少大能进来都成了渣渣！您要找什么？小的说不定能…呃…帮上点小忙？当然，规矩您懂，小的也不能白忙活…”
他的目光再次扫过血玉胎，贪婪几乎要溢出来。
“帮忙？”凌霜的声音冰冷，“你能对付那些噬魂鲨？”
“这个嘛…”金不换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下，瞥了一眼远处在惑魂哨音中逐渐恢复凶性、开始重新锁定他们气息的噬魂鲨群，额头冒汗，“惑魂骨哨只能迷惑一时，这些畜生很快就能适应！硬拼肯定不行，它们数量太多，皮糙肉厚，还能吞噬魂魄…”
他搓着手，小眼睛飞快地转动着，似乎在急速思考。突然，他的目光落在凌霜胸前那微微鼓起的“火种”上，眼中精光一闪！
“有了！”金不换猛地一拍大腿，脸上的肥肉都跟着抖了三抖，“姑奶奶！您这焚魂火种，可是好东西啊！”
“嗯？”凌霜眼神一凝。
“焚魂血焰，焚的是灵魂本源！对那些靠吞噬魂魄为生的噬魂鲨来说，这玩意儿就像最烈的毒药！”金不换语速飞快，唾沫星子横飞，“它们本能会被吸引，但真敢吞下去，保管烧得它们魂飞魄散！”
他指着远处重新聚拢、凶光毕露的噬魂鲨群：“咱们不能硬拼，但可以…祸水东引！”
“祸水东引？”凌霜瞬间明白了他的意思。
“没错！”金不换从怀里飞快地掏出一个东西。那是一个小小的、用暗红色兽皮缝制的口袋，口袋表面用黑线绣着一个狰狞的鬼脸，袋口用一根惨白的骨针封着。一股极其阴寒、带着浓烈血腥和怨念的气息从袋子里散发出来。
“这是‘引魂香囊’，里面装着用九十九个横死怨魂的眉心精血炼制的‘引魂砂’！”金不换脸上露出肉痛又得意的表情，“只要撒出去，配合您那火种的气息，保证能把那些蠢鲨鱼引到别处去！不过…这宝贝可金贵得很…”
他的目光再次瞟向血玉胎。
凌霜冷冷地看着他，没有立刻答应。这奸商绝不会做亏本买卖。
就在这时，远处海面上，噬魂鲨群似乎彻底摆脱了惑魂哨音的干扰，为首几头体型格外庞大的暗金巨鲨猛地破开粘稠的浆流，巨大的、布满螺旋利齿的恐怖巨口张开，发出一声混合了贪婪与暴怒的无声咆哮（意念冲击如同重锤砸来！），朝着滩涂上的两人猛冲而来！腥风扑面，死亡的气息瞬间降临！
“姑奶奶！没时间了！”金不换急得跳脚，脸上的肥肉都在哆嗦，“再犹豫咱们都得喂鱼！”
凌霜看了一眼怀中传递着恐惧的血玉胎，又感受着胸前那冰冷“火种”的微弱跳动。她深吸一口气，混杂着腥锈的冰冷空气刺入肺腑。
“引开它们！”她盯着金不换的眼睛，声音斩钉截铁，“若敢耍花样…”
“哎哟您放心！小的还想多活几年呢！”金不换如蒙大赦，立刻拔掉骨针，将那个散发着不祥气息的引魂香囊朝着远离他们的滩涂另一侧，狠狠掷了出去！
嗤！
香囊在半空中破裂！一股浓烈到化不开的、带着极致怨毒和死亡诱惑的暗红色烟雾猛地爆开！烟雾如同拥有生命，迅速弥漫开来！
与此同时，凌霜猛地催动混沌之力，刺激怀中那冰冷的“火种”！焚魂血焰的气息瞬间被放大、扩散！那冰冷中蕴含的焚烧灵魂本源的特性，如同黑夜中的灯塔，混合着引魂砂的怨毒气息，形成一股无法抗拒的“美味”诱惑！
嗷——！！！
冲在最前面的几头巨型噬魂鲨猛地调转方向！空洞的巨眼中闪烁着贪婪与疯狂的红光！它们舍弃了近在咫尺的凌霜和金不换，庞大的身躯掀起滔天的暗金浆浪，如同闻到血腥味的饿狼，朝着引魂香囊爆开的方向猛扑过去！更多的噬魂鲨紧随其后！
恐怖的暗金背鳍群如同移动的死亡山脉，朝着滩涂的远方汹涌而去！
“成了！快走！”金不换抹了一把额头的冷汗，动作麻利地背起他那鼓鼓囊囊的行囊，指着身后那片巨大的青铜残骸堆深处，“这边！小的知道一条‘老路’，能暂时避开这些煞星！”
凌霜最后看了一眼被引开的噬魂鲨群，没有丝毫犹豫，抱起血玉胎，紧跟着金不换矮胖灵活的身影，一头扎进了那片由巨大、扭曲、锈蚀的青铜构筑而成的、如同迷宫般的废墟阴影之中。归墟海眼的巨大轰鸣和噬魂鲨的咆哮被暂时抛在身后，但空气中那无处不在的终结气息，却如同跗骨之蛆，更加沉重地压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