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日,召见未至,一场宴席的邀请却先到了。
地点不在纣绝阴天宫,而在“泰煞谅事宫”。
送请柬的鬼侍面无表情,只言卞城王听闻星官至此,特设宴压惊。
地藏手持那张以阴兽皮鞣制、触手冰凉的请柬,眼底掠过一丝冷意。
卞城王,罗酆六天中公认的激进派首领,性情暴戾,对权力欲望极盛。
这场宴,怕是鸿门宴。
泰煞谅事宫比客舍所在区域更为森严,宫阙以巨大的黑曜石垒成,棱角尖锐,透着一股肃杀。
殿内空间广阔,穹顶高悬,镶嵌着发出惨白光芒的巨型骸骨灯。
两侧矗立着身披重甲、气息凶悍的鬼将,目光如刀,扫视着每一个进入者。
地藏依旧维持着虚弱的星官残魂模样,步履略显浮夸地走入大殿。
殿内已设下数张案几,呈半环形分布。
主位空悬,显然是为纣绝阴天宫主所留。
两侧已有数位气息渊深的身影落座,皆是罗酆其他几天的宫主或代表,个个眼观鼻,鼻观心,神色莫测。
他们看到地藏进来,目光或审视,或漠然,或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玩味。
卞城王坐在主位左下首,身形魁梧,披着暗红官袍,面容粗犷,一双赤红的眼眸如同燃烧的炭火,毫不掩饰地打量着地藏,嘴角噙着一丝看似豪爽,实则倨傲的笑意。
“这位便是自星域脱难而来的星官?果然一表人才,可惜遭此大劫。”
卞城王声如洪钟,震得殿内鬼火摇曳。
“来,快请入座!今日特备幽冥佳酿,为星官压惊!”
地藏依言在末尾一张案几后坐下,姿态谦卑,低声道:“多谢卞城王厚爱,在下惶恐。”
宴席开始。
鬼侍穿梭,奉上各种以阴魂、煞气烹制的“珍馐”,以及盛在骷髅杯中的墨绿色酒液。
殿中亦有鬼魅舞姬起舞,姿态妖娆,却带着一股森然鬼气,舞动间带起阵阵阴风。
卞城王显得颇为热情,频频举杯。
地藏只是浅尝辄止,大部分时间低眉顺目,暗中却将神念提升到极致,感知着周遭一切。
他注意到,卞城王虽在劝酒,但其麾下几名心腹鬼将的目光,总是不经意地扫过自己面前的酒杯。
空气中,除了浓郁的阴气与酒气,还混杂着一丝极淡、几乎难以察觉的甜腥味,那味道让他灵觉微跳。
酒过三巡,气氛看似热烈,实则暗流汹涌。
几位宫主彼此间少有交流,更多是在冷眼旁观。
卞城王再次举杯,直接朝向地藏,笑道:“星官远来是客,又身负重要消息,本王再敬你一杯!此酒乃‘九幽凝魂酿’,对稳固魂体大有裨益,星官务必满饮此杯!”
他目光灼灼,带着不容拒绝的意味。
一名鬼侍适时上前,为地藏重新斟满酒杯。
就在酒液注入的刹那,地藏敏锐地捕捉到,鬼侍指甲缝中一丝微不可察的粉末状物质,混着酒液落入了杯中。
那丝甜腥味骤然浓郁了一瞬!
魂蚀散!
一种极其阴毒的奇毒,无色无味,混入酒中极难察觉,专蚀神魂,中毒者初时无异样,片刻后魂体便会如同风化的沙雕般无声溃散,歹毒无比。
地藏心中冷笑,果然如此。
卞城王是想在他见到纣绝阴天宫主之前,悄无声息地除掉他这个“变数”。
众目睽睽之下,这杯酒,喝是死,不喝,立刻就会翻脸。
地藏脸上适时的露出一丝受宠若惊,又带着伤重者的虚弱,双手微微发颤地捧起那杯酒:“卞城王……如此盛情,在下……在下感激不尽!”
他说话间,体内轮回印无声运转,在咽喉处瞬间构筑了一个微不可察的轮回漩涡。
他仰头,作势欲饮。
酒液触及唇瓣的刹那,轮回漩涡产生一股细微吸力,将所有酒液,连同其中蕴含的剧毒,一丝不剩地全部卷入,暂时封存于轮回印开辟的微小异度空间内。
从外界看,他喉头滚动,确似将酒饮下。
“好!”
卞城王眼中闪过一丝得意,哈哈大笑,也将自己杯中酒一饮而尽。
地藏放下空杯,脸上挤出一丝笑容,脚步却故意一个踉跄,身形微晃,似乎酒力上头,又似伤势发作。
他扶着案几,喘息着,对卞城王拱手,声音带着醉意与感激:“卞城王……慷慨!在下……无以为报,也……也回敬王爷一杯!”
他也不等卞城王回应,摇摇晃晃地拿起酒壶,给自己空杯斟满,然后端着酒杯,步履蹒跚地朝卞城王走去。
殿内目光皆汇聚于此。
几位宫主眼神闪烁,卞城王麾下鬼将欲要上前阻拦,却被卞城王一个眼神制止。
他面带戏谑地看着这个“即将魂飞魄散”还来敬酒的星官残魂,心中满是掌控他人生死的快意。
地藏走到卞城王案前,身子又是一晃,似要摔倒。卞城王下意识伸手虚扶。
就在这一刹那!
地藏右手端着酒杯作势要敬,左手却快如闪电,看似随意地、亲昵地拍向卞城王的肩膀,如同醉汉的失仪之举。
“王爷……请……”
掌心与肩膀接触的瞬间,那被轮回印封存的、浓缩了整杯魂蚀散剧毒的酒液,被一股凝练的紫微星力完美包裹,化作一道无形无质的细流,透过官袍,无声无息地直接打入卞城王的心脉要害!
整个过程快得超越了视觉捕捉,且没有任何能量外泄。
卞城王身体猛地一僵,脸上的戏谑瞬间凝固,转为极致的惊骇与难以置信。
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只觉一股阴寒歹毒的力量在心脏轰然爆发,瞬间席卷神魂!
“你……”
他死死盯着地藏,眼中充满了怨毒与困惑。
地藏收回手,依旧那副醉醺醺的样子,还打了个酒嗝,摇着头往回走:“好酒……真是好酒……”
卞城王身躯剧烈颤抖起来,皮肤下仿佛有无数细虫在蠕动,脸色由红转青,再由青变黑。
他猛地捂住胸口,想要运功逼毒,但那魂蚀散已融入心脉,直攻神魂本源,如何能逼出?
“噗——!”
一大口漆黑如墨、散发着恶臭的本源阴血狂喷而出!
其中甚至夹杂着神魂碎片的气息。
他庞大的身躯推金山倒玉柱般向后仰倒,重重砸在地面上,抽搐了几下,便再无声息。双眼圆瞪,死不瞑目。
魂体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透明、溃散。
殿内死寂。
歌舞骤停。
鬼侍僵立。
诸位宫主霍然起身,脸上写满了震惊与骇然。
那些鬼将愣了片刻,随即反应过来,惊怒交加,兵刃瞬间出鞘,煞气锁定了刚刚走回座位、看似茫然无措的地藏。
“星官!你竟敢毒害卞城王!”
一名鬼将厉声怒吼。
地藏适时地露出惊恐万状的表情,声音发颤:“什……什么?毒害?在下不知啊!王爷方才还好好的……莫非是旧伤复发?或是……酒有问题?”
他目光“无意”地扫过那名斟酒的鬼侍。
那鬼侍脸色瞬间惨白如纸。
混乱,在泰煞谅事宫中骤然爆发。
猜忌、愤怒、恐惧的目光在诸位宫主、鬼将、鬼侍之间交织。
地藏缩在座位里,看似瑟瑟发抖,眼底却是一片冰冷的平静。
棋局,已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