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光阴,如白驹过隙,洗去了大战最惨烈的血色,却抚不平城市褶皱深处溃烂的疮疤。东区,这座巨大都市肌体上匍匐的毒瘤,被繁华遗忘的角落。低矮歪斜的棚户,如同腐烂的蘑菇丛生,空气里永远弥漫着食物馊败、垃圾发酵与劣质燃油燃烧混合而成的刺鼻浊气,令人欲呕。狭窄巷道中污水横流,汇聚成粘稠的黑绿色溪流,裹挟着塑料袋、腐烂菜叶与说不清道不明的秽物,缓慢地流向不知名的沟渠。堆积如山的垃圾是这里永恒的地标,苍蝇如同不祥的黑云,在其上盘旋嗡鸣,汇成一片令人心烦意乱的死域哀歌。
正午的阳光被森然矗立的摩天楼宇切割得支离破碎,吝啬地洒下几缕昏黄光束,勉强照亮这片被时光遗弃的泥沼。一个瘦小得可怜的身影,在巨大的垃圾山边缘蠕动着,那是小艾。十岁的年纪,长期的饥馑却让她看去只有七八岁模样。枯黄的头发结成肮脏的绺,沾满污垢,身上套着一件看不出底色、宽大得能装下两个她的成人t恤,赤着脚,脚底结着厚厚的黑痂。她正用一根弯曲的铁丝,专注地在散发着恶臭的垃圾堆里翻找。发霉的面包屑,半颗烂苹果,任何能填进肚子、稍稍抚慰那火烧火燎饥饿感的东西,都是她此刻眼中无上的珍宝。
铁钩拨开一堆湿漉漉、沾满油污的合成纤维废料,带起一片嗡嗡作响的飞蝇,恶臭更甚。突然,一点微弱的、几乎被厚重污垢完全掩盖的反光,刺入了小艾疲惫而麻木的眼睛。
“咦?”她下意识地停下动作,脏兮兮的小手带着迟疑,伸了过去,拨开黏腻滑手的污物。
躺在垃圾深处的,是一根约莫三寸长的金属物。通体覆盖着一层暗红近黑的厚重锈迹,几乎与周围的铁锈融为一体,毫不起眼。唯独那针尾的部分,似乎经历过特殊的打磨,在昏暗中,隐隐透出一点极其黯淡、却异常坚韧的银灰色光泽。仔细看去,那银灰之下,竟刻着极其细微、古朴玄奥的纹路——层叠的卷云纹中,嵌套着古老威严的雷纹。云雷相生,即便被厚厚的污秽与漫长岁月无情侵蚀,依旧透着一股难以言喻的苍凉与沉甸甸的力量感,仿佛凝固了远古的雷霆。
小艾的好奇心瞬间压过了腹中的饥火。她小心翼翼地将这根奇特的“铁钉”从污垢中抠了出来,用破旧衣角使劲擦拭。锈迹顽固,但针尾的云雷纹在摩擦下,那点微弱的银灰色光泽似乎…悄然亮了一丝?
“这是什么呀?”她喃喃自语,将冰凉的针体凑到眼前,试图看得更真切些。
就在她的指尖无意识地摩挲过那云雷纹的瞬间——
嗡!
一声低沉而清晰、仿佛自远古传来的震颤,毫无征兆地从针体内部迸发!针尾那点黯淡的银灰光芒骤然暴涨!不再是微光,而是如同被封印了千万年的洪荒巨兽骤然苏醒!一道凝练如实质、炽白到令人无法逼视的强光,猛地自针尖处喷薄而出!
嗤啦!
白光如同无形的神罚之剑,瞬间撕裂了垃圾堆上方污浊的空气!光线所及之处,飞舞的蝇虫如同被投入熔炉,瞬间化为飞灰!堆积的塑料袋发出“滋滋”的哀鸣,边缘焦黑卷曲!整个昏暗肮脏的垃圾场角落,被这突如其来的、神圣又带着毁灭气息的光芒彻底照亮!连远处棚户墙壁上斑驳的苔藓都纤毫毕现,无所遁形!
这惊世骇俗的异象,如同在死水般的贫民窟投下了一颗巨石!
“老天爷!那是什么光?!”
“垃圾堆里炸了?!”
“神迹!是神迹显灵了吗?快去看看!”
惊呼声、议论声、杂乱的脚步声瞬间从四面八方潮水般涌来。衣衫褴褛的居民、探头探脑的孩子、连几个躲在阴影里交易的帮派分子都被惊动,惊疑不定地朝着那令人心悸的光源中心围拢。人群形成了一个松散的、带着深深畏惧与原始好奇的包围圈,所有的目光都死死聚焦在小艾手中那根正喷吐着恐怖白光的“神针”上。
就在这片混乱与惊疑的中心,一道身影如同鬼魅般出现在巷口。她穿着一身剪裁利落、材质特殊的深灰色作战服,与周遭破败污浊的环境格格不入。面容与苏晚晴有七八分相似,只是线条更加冷硬,眼神锐利如鹰隼,少了本体那份医者的深邃与悲悯,多了几分程序化的冰冷警惕。正是苏晚晴的克隆体——003号。她奉本体之命,在这片鱼龙混杂之地追踪一条关于“异常能量残留”的线索,这突如其来的、强度远超预期的强光脉冲,瞬间如同磁石般锁定了她的全部感知!
当她的目光穿透混乱攒动的人头,落在那根被一个脏兮兮小女孩紧紧攥在手中、正剧烈震颤、喷薄着毁灭性白光的锈针时,003号克隆体那几乎永远不会有情绪波动的精密仿生瞳孔,骤然收缩到了极致!一股庞大到无法抗拒的数据流,混合着某种源自基因底层、被本体刻下的悸动,如同决堤的洪流,瞬间冲垮了她逻辑核心的层层防御!
“核心数据库比对…纹路特征吻合度99.997%…能量波动谱系吻合度…无法解析!超出已知上限!”冰冷的电子音在她颅内疯狂报警,却被另一种更原始、更汹涌的“情感”彻底淹没。
刻碑针!
傅寒声的刻碑针!
那个名字如同禁忌的咒语,在她被植入的记忆深处掀起滔天巨浪!十年!整整十年!它如同主人的传说一样,湮灭在时光与战火的尘埃里,成为了一个符号,一个烙印在灵魂深处的、带着无尽痛楚的标记!它为何会出现在这里?在这片最肮脏、最被遗忘的角落?在一个拾荒小女孩的手中?还被…激活了?!
巨大的震惊和随之而来的、如同程序逻辑彻底崩坏般的混乱,让003号克隆体那张酷似苏晚晴的脸上,第一次出现了近乎“茫然”与“无措”的神情。她甚至忘记了最基本的隐藏指令,就那么直直地站在巷口,冰冷的仿生眼死死盯着那根针,仿佛要将其每一个锈蚀的凹痕、每一道云雷纹的走向,都强行刻录进永恒的数据核心。
她强行压下核心处理器因过载而产生的细微嗡鸣和灼热感,排开那些带着汗臭、恐惧与贪婪气息的人群,一步步走向光与混乱的中心。包围圈自动为她分开一条缝隙,贫民窟的居民本能地畏惧着这个气息冰冷、穿着古怪、如同煞星般的女人。
003号在小艾面前蹲了下来,动作带着一种程序设定的、试图表现“温和”的僵硬感,但那双锐利如刀的血瞳,却牢牢锁住那根还在持续散发着炽白光芒、将小女孩脏兮兮的脸映照得一片惨白的锈针。
“小朋友,”她的声音刻意放低,带着一种平稳却不容置疑的穿透力,试图压下刻碑针那低沉而充满威胁的嗡鸣,“告诉姐姐,这个东西,你从哪里找到的?”她的指尖,精准地指向小艾手中那如同握着一颗小太阳般的刻碑针。
小艾被眼前这个突然出现的、气息冰冷得不像活人的漂亮姐姐吓了一跳,本能地想缩回手,但那根刻碑针仿佛在她小小的手心生了根。她怯生生地抬起另一只同样脏兮兮的小手,指向刚才翻找的地方——垃圾山深处一个被腐烂合成物和金属废料半掩着的、散发着更浓重恶臭的角落,那里还残留着她扒开的新鲜痕迹。
“那…那里…捡的。”小女孩的声音细若蚊蚋,带着深深的恐惧,却又夹杂着一丝发现“宝物”的微弱兴奋,“亮…漂亮…”
漂亮?003号克隆体的逻辑核心再次遭遇重击!这蕴含着毁天灭地之能、曾随主人征战星海、令无数强敌闻风丧胆的神器,在这个懵懂孩子的眼中,仅仅是“漂亮”?这巨大的反差让她陷入更深的困惑漩涡。是谁?以何种方式?出于何种目的?将主人的贴身神器遗弃,或者说,放置在这个最不可能的地方?是逃亡途中的意外失落?还是…某种无法理解的、跨越了生死与时空的…信号?
“寒声…你…真的还…?”一个从未被允许出现在她逻辑树中的“非理性”假设,如同最顽固的病毒般疯狂滋生蔓延。冰冷的数据流似乎被这假设点燃,在她核心深处卷起一场无声的风暴!必须带回去!立刻!本体必须知道!江疏影也必须知道!这信息,重逾千钧!
003号克隆体深吸一口气(尽管她并不需要呼吸,这更像是一种程序模拟的镇定动作),伸出手,准备小心翼翼地、用最稳妥的方式,从那被吓坏的小女孩手中接过那根危险至极的神器。
就在她的指尖即将触碰到那炽热针体的前一刻!
一道目光!
一道冰冷、锐利、仿佛能穿透灵魂、跨越了无尽时光长河的目光,毫无征兆地落在了她的背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