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望去,只见王老汉的右手食指正在微微抽搐,像是有只无形的手在牵着他。大狗猛地扑到床边,抓住老人的手大声喊道:“王大爷!你赶紧回来啊!阴差抓错人了!你看看,这是你家!这是你儿子!”
儿媳妇突然想起什么,转身跑向厨房,端来一碗清水,用筷子蘸着水洒在老人脸上:“爹!你醒醒啊!我是桂花啊!”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挂钟的钟摆发出“滴答滴答”的声响,像是催命的鼓点。我看见王老汉的脸色越来越青,嘴唇已经变成了紫黑色。就在这时,窗外突然刮起一阵怪风,“砰”的一声撞开了窗户,煤油灯应声熄灭。
黑暗中传来女人的尖叫,有人摔倒在地上,不知谁的膝盖撞在我的小腿上,疼得我几乎叫出声。就在这时,我听见一声微弱的呻吟,接着是大狗的声音:“灯!快点灯!”
有人摸出火柴,划亮的瞬间,我看见王老汉猛地睁开眼睛,像是从深水里浮出水面的人,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儿媳妇扑过去,抱住他大哭起来。
“我...我看见一条很黑很黑的路...”王老汉的声音沙哑得像是砂纸擦过石板,“有个戴黑帽子的人在前面走,手里拿着个铁锁链,我想喊,可嗓子里像是塞了团棉花...后来听见有人叫我,回头一看,是柱子站在路口,他冲我招手,说我走错路了...”
众人面面相觑,谁也没说话。大狗蹲在床边,脸色苍白如纸,我看见他额头上的汗珠顺着下巴往下掉,在地上砸出一个个小坑。
离开王老汉家时,月亮已经出来了,洒下一片青白的光。柱子的表哥突然问:“大狗,你咋知道这些的?难道你...也去过阴曹地府?”
大狗猛地站住,转身看着我们。他的眼睛在月光下泛着绿光,像是一头夜里的狼。
“柱子第一次跟我说勾魂的事时,我以为他是说胡话。”他的声音很低,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直到半个月前,杨寡妇的婆婆咽气那天,我去镇上买盐,看见柱子裤脚沾着泥,问他去哪儿了,他说去了鬼门关,还说看见杨老太太被锁链牵着走...当时我没在意,直到晚上听说杨老太太咽气,我才想起柱子说的时间,正好是他昏倒的那会儿。”
我们都停下了脚步,四周的玉米地在风中发出沙沙的声响,像是无数人在窃窃私语。我忽然想起柱子每次昏倒时,嘴角的泥和手上的草屑,原来那些不是摔的,而是在地府的泥路上爬过的痕迹。
“他为啥会这样?”我听见自己的声音在发抖。
大狗摇摇头:“他说,可能是因为他小时候在乱葬岗睡过午觉,被阴差盯上了,现在成了活勾魂。每次有死人,阴差就会借他的身子去勾魂,要是碰到抓错人的情况,他就得帮忙纠正...”
没人再说话,只有脚步声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清晰。快到村口时,大狗忽然停住脚步,指着晒谷场方向说:“你们看,柱子醒了。”
我们抬头望去,只见煤油灯的光圈里,柱子正坐在牌桌边,手里攥着张牌,面前堆着几枚硬币,像是刚才的昏倒只是一场错觉。有人凑过去问他感觉如何,他笑笑说没事,就是做了个怪梦,梦见自己去了个很阴森的地方,看见好多人排队走在一条黑路上。
“对了,”他忽然想起什么,从兜里掏出一把草屑,“我好像在路边摔了一跤,你们看,裤脚都是泥。”
我浑身的血瞬间冷了下来。只见他裤脚的泥渍呈暗红色,像是干涸的血迹,而那些草屑,正是邻村王老汉家院墙外的野蒿。
人群里忽然有人惊呼:“这牌...这是王老汉家的!”
众人定睛一看,只见柱子手里的那张“九筒”,边缘竟有个缺口,正是王老汉上个月打牌时不小心磕掉的。
柱子愣住了,手里的牌“啪嗒”掉在地上。大狗弯腰捡起牌,在煤油灯下翻来覆去地看,忽然浑身一颤,像是被雷劈中了一般。
“怎么了?”有人问。
大狗抬起头,脸色白得可怕:“这牌...这牌背面有泥印,像是有人用手指抠出来的...你们看,这形状,像是个‘救’字...”
众人凑近一看,果然,在“九筒”的背面,有一道模糊的痕迹,像是指甲划过的痕迹,隐约能看出一个“救”字的轮廓。
柱子突然捂住脸,发出一声呜咽:“我想起来了...刚才在鬼门关,我看见王大爷被锁链牵着走,他回头看我,眼里全是泪,还用手指在我手里的牌上划了几下...原来他是想让我救他...”
四周响起此起彼伏的抽气声。有人踉跄着后退,撞翻了身后的凳子,煤油灯剧烈晃动,光圈里的人影变得扭曲而狰狞。
从那以后,柱子再也没去过牌桌。每当农闲时村里唱戏,他总是远远地躲在人群后面,脸色苍白如纸。而大狗则戒了烟,逢人就说:“赌钱这事儿,以后少碰,指不定哪天,就把阴差引到身边来了。”
至于那张“九筒”,据说被王老汉的儿子要了去,埋在了自家祖坟旁。从那以后,邻村再也没发生过阴差抓错人的事,只是每当深夜路过晒谷场时,总能听见隐约的洗牌声,夹杂着一声微弱的叹息,像是从地下深处传来的。
而我,再也没敢在夜里靠近过牌局。每当想起柱子昏倒时嘴角的泥、手里的草屑,还有那张刻着“救”字的牌,后颈就会泛起一阵凉意,仿佛有双眼睛,正从某个阴暗的角落,冷冷地注视着人间的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