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口喷在城垛上的鲜血，仿佛成了某种滚烫的号令。
绝望如同瘟疫，在三万将士的心中瞬间蔓延。
城墙之上，死一般的寂静。
每个人的脸上，都写满了惊恐和茫然。
十万大军围城，后路被断，粮草只余十日。
这是绝境，是天罗地网，是插翅难飞。
“元帅……”
周虎捡起了地上的大斧，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哭腔。
他不怕死，可他怕兄弟们就这么不明不白地，窝囊地死在这里。
李琼没有回头，只是用手背，缓缓擦去嘴角的血迹。
那双血红的眼睛，死死地盯着北方那片黑色的海洋。
他胸中的滔天恨意，几乎要凝成实质，冲垮他的理智。
但他不能倒。
他是这三万人的主心骨。
他倒了军心就彻底散了。
“慌什么！”
李琼的声音陡然炸响，冰冷而决绝，像一把铁锤，狠狠敲在每个人的心上。
“我李家的儿郎，还没死绝呢！”
他猛地转身，目光如刀，扫过身边每一个脸色煞白的将士。
“不就是十万蛮夷吗？”
“老子的爷爷，当年带着三千铁骑，就敢冲烂他们三十万人的王庭！”
“你们怕了？”
他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一股穿透人心的力量。
那股子从骨子里透出来的悍勇和疯狂，瞬间压下了所有人的恐惧。
是啊，他们是镇北军！
他们跟随的，是破军星李烈的孙子！
怕个鸟！
“不怕！”周虎第一个红着眼睛嘶吼起来。
“愿随元帅，死战！”
“死战！”
“死战！”
压抑的怒吼，从望楼上传开，迅速点燃了三座要塞。
绝望被一种同归于尽的疯狂所取代。
李显扬看着李琼的背影，眼神复杂。
他知道，元帅在用自己的意志，强行扭转这必死的局面。
可然后呢？
光有意志填不饱肚子。
也挡不住蛮夷的铁蹄。
然而，出乎所有人意料的事情发生了。
蛮夷的战鼓，擂得震天响。
狼头大旗，迎风招展，那股肃杀之气，几乎要将天空都压塌下来。
可他们就是不攻城，只是围着。
像一群耐心的猎人，戏谑地看着网中的困兽，在做着最后的挣扎。
整整一个时辰，除了战鼓声，再无任何动静。
这种无声的压迫，比千军万马的冲杀，更让人窒息。
“元帅，不对劲。”李显扬眉头紧锁。
“这帮蛮子，在搞什么鬼？”
李琼的眼神，也透着一丝疑惑。
阿古拉到底想干什么？
用这种方式，瓦解他们的军心？
就在这时，蛮夷大营的中军，缓缓驶出一骑。
那骑士不带兵刃，手里高高举着一白色的旗帜？
所有人都愣住了，这是什么意思？
劝降？
那骑士孤身一人，不紧不慢地来到城下百步之外，勒住了马。
“城上的人听着！”
骑士用生硬的汉话高声喊道。
“我家阿古拉公主有令，想请征北大元帅李琼将军，城外一叙！”
此言一出，城头一片哗然。
“什么？”周虎眼珠子都瞪圆了。
“这娘们儿疯了吧？请元帅下去？”
“元帅，万万不可，这定是那蛮夷妖女的诡计！”
李显扬也急了，立刻上前劝阻。
“鸿门宴，她就是想诱杀元帅，乱我军心！”
将士们也纷纷附和。
“元帅，别去！”
“杀了那个信使！”
李琼抬起手，止住了众人的喧哗。
他的目光，穿过百步的距离，仿佛能看到城下那个骑士身后，那双藏在蛮夷大营里的，带着笑意的眼睛。
诡计？
他当然知道是诡计。
可现在的他，还需要怕什么诡计？
他想知道答案，那个让他一口血喷出来的答案。
“去。”李琼淡淡地吐出一个字。
“元帅！”李显扬和周虎同时惊呼。
“我说去。”李琼的语气不容置疑。
“我倒要看看，这位阿古拉公主，究竟想玩什么花样。”
他的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
“她以为吃定我了？”
“开城门，备马。”
……
吊桥缓缓放下，发出沉重的嘎吱声。
李琼一人一骑，没有披甲，只穿了一身玄色劲装，缓缓驰出城门。
李显扬和周虎，带着一队亲兵，神情紧张地立在城门口，手里的兵器握得死紧。
城外。
十万蛮夷大军，鸦雀无声。
无数道目光，汇聚在那个单人独骑的男人身上。
有好奇，有轻蔑，有敬佩，也有毫不掩饰的杀意。
李琼视若无睹。
他的目光，只看着前方。
在那里，同样有一骑，缓缓行来。
马上之人，一身火红的皮裘，衬得肌肤胜雪。
眉眼如画，却带着一股草原儿女特有的英气和野性。
正是蛮夷公主，阿古拉。
两人在两军阵前的中央，相隔十步，勒马而立。
北风吹过，卷起两人的衣袂和发梢。
“李元帅，好胆色。”
阿古拉先开了口，她的声音清脆，带着一丝笑意，仿佛不是在面对一个生死大敌，而是在会见一位老朋友。
“孤身赴约，就不怕我这十万大军，将你踏成肉泥么？”
李琼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公主既然邀我前来，想必不是为了说这些废话。”
他的声音很平静，平静得让人心悸。
“若是想劝降，也大可不必。”
阿古拉脸上的笑意更浓了。
她饶有兴致地打量着李琼。
“李元帅果然是快人快语。”
她用马鞭，遥遥指了指李琼身后的三座要塞。
“你的计划很好。”
“渡河，筑城，以为犄角，步步为营，蚕食我草原的土地。”
“若真让你站稳了脚跟，我蛮夷各部，怕是真的要头疼了。”
阿古拉的话锋，突然一转。
“只可惜，你千算万算算漏了一点。”
她笑得像一只偷到了鸡的狐狸，眼中满是得意。
“你的粮草，撑不了多久了吧？”
“你的援军，过不了孔雀河了吧？”
“我甚至不需要攻城。最多十天，你这三万精锐，就会变成三万个饿死的鬼。”
“李琼，你现在是不是感觉很绝望？”
她的每一句话，都像一把刀子，精准地捅在李琼的伤口上。
李琼静静地听着。
直到她说完，才缓缓地，露出了一丝笑容。
那笑容，很淡，却让阿古t拉感觉有些刺眼。
“是吗？”李琼开口了。
“我一定会突围的。”
“或许十天，或许五天，或许明天。”
“但当我突围的那一刻，公主，你这十万大军，怕是也要崩掉几颗牙。”
阿古拉的眼神，微微一凝。
她没想到，在这种绝境之下，这个男人，竟然还有如此强大的自信。
那不是虚张声势。
那是一种发自骨髓的信念。
“好。”阿古拉赞叹了一声。
“不愧是李烈的孙子。这份傲骨，我喜欢。”
李琼脸上的笑容，慢慢敛去。
他的眼神，变得锐利如鹰。
“我今天来，不为别的。”
“我只想问公主一句话。”
“是谁泄的密？”
这个问题一出口，空气仿佛都凝固了。
阿古拉脸上的笑容，也消失了。
她深深地看了李琼一眼。
这个男人，问的不是怎么活下去。
问的，是谁让他陷入了死地。
他要复仇。
即便是在临死之前，他想的，也是复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