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风穿过帅府的庭院，吹动着廊下的灯笼，光影摇曳。
李琼站在窗前，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那枚温润的狼牙，阿古拉纵马离去时那决绝又带着几分期盼的眼神，还清晰地印在他的脑海里。
“嘿，将军，俺说这草原的公主就是不一样，够劲！”赵勇的大嗓门打破了沉寂，他刚从外面巡营回来，身上还带着一股子寒气。
“这跟下战书似的，是要您去草原抢亲不成？您要是点头，俺明天就带神机营的弟兄们去给她黄金狼帐来个武装游行，保准让她父汗乖乖把女儿送过来！”
李琼瞥了他一眼，没好气地把狼牙收进怀里。“就你话多，北境刚安生几天，你就想着去捅马蜂窝？”
“这不是为您着想嘛。”赵勇挠了挠头，一脸憨厚。
“您也老大不小了，这帅府里没个女主人，总觉得冷清清的。俺看那公主就不错，长得带劲，还能打，娶回来肯定不吃亏。”
一旁的李显扬轻笑出声：“赵将军此言差矣。婚姻大事，岂是看打架厉不厉害的？”
“再者说，黄金狼帐的公主，若真进了这帅府，是福是祸，尚未可知。这其中的利害关系，可比一场战役复杂多了。”
赵勇听得一头雾水，撇撇嘴：“你们这些讲究就是麻烦，喜欢就是喜欢，不喜欢就是不喜欢，哪来那么多道道。”
李琼懒得理会这两个活宝的争论，他的目光重新落回桌案上的北境地图。
黑石沟的炉火，草原的商路，关内的民生，千头万绪，都需要他来梳理。至于儿女情长，他暂时没有精力去想。
就在这时，一名亲兵快步走入议事厅，神色间带着几分激动。“报，将军，关外三十里发现镇北王仪仗，王爷和语嫣小姐，回来了！”
“什么？”
议事厅内的三个人，同时站了起来。
赵勇是纯粹的惊喜，李显扬则是松了一口气，而李琼的心头，却涌上了一股复杂难言的情绪。
镇北王，名义上仍是这片广袤土地的最高统帅。
当初镇北王听从李琼的安排，回归皇城，同时作为后手，跟朝堂交手，如今，终于回归。
这一去，便是大半年。
李琼心中念头急转，立刻下令：“赵勇，命你亲率一营神机营将士，出关迎接王爷！”
“李显扬，通知关内所有官吏商绅，准备迎驾。钱得发，把府库里最好的东西都拿出来，今晚帅府设宴，为王爷和小姐接风洗尘！”
“是！”众人领命而去。
李琼深吸一口气，也快步向外走去。
他要亲自去迎接。
这既是下属对上官的礼节，也是他对这位给了自己无限信任的老人的敬重。
镇北关的城门大开，吊桥缓缓放下。
李琼身披铠甲，跨坐于战马之上，身后是整齐肃立的文武官吏。当远方的地平线上出现那面熟悉的玄鸟王旗时，整个关城都沸腾了。
仪仗队缓缓行至关前，为首的一匹神骏白马上，端坐着一位身着王袍，须发皆白却精神矍铄的老者。
他看见城楼下那道挺拔的身影，脸上露出了欣慰的笑容。
“李琼！”老王爷的声音洪亮如钟。
“末将李琼，恭迎王爷回关！”李琼翻身下马，单膝跪地，行了一个标准的军礼。
“快起来，快起来！”王爷也下了马，亲手将他扶起，用力拍了拍他的肩膀，眼中满是欣赏。
“好小子，半年不见，你把这镇北关，治理得比本王在的时候，还要好上十倍！”
“全赖王爷信任。”李琼微微一笑。
他的目光，越过老王爷，落在了后面的一辆马车上。
车帘被一只素白的手轻轻掀开，一张清丽绝伦的脸庞探了出来。
那女子约莫二十岁年纪，一身淡青色的长裙，外面罩着一件白狐风氅，衬得她肌肤胜雪，眉目如画。
她没有阿古拉那种侵略性的美，却自有一股空谷幽兰般的气质，温婉而宁静。
但若仔细看她的眼睛，便会发现那平静的眼波深处，藏着一丝不输男儿的聪慧与坚韧。
她便是镇北王之女，齐语嫣。
在李琼最艰难的时候，正是这位王府小姐，不顾金枝玉叶的身份，在后方为他筹措粮草，救治伤员，甚至曾亲自为他包扎过伤口。
两人之间，早已有一种超越了身份和言语的默契。
“琼哥。”齐语嫣走下马车，对着李琼盈盈一拜，声音清脆如玉石相击。
一声琼哥，让李琼的心弦没来由地拨动了一下。这个称呼，是当年两人在尸山血海中相互扶持时，她对他的专属称呼。
“语嫣小姐，一路辛苦。”李琼的语气，不自觉地柔和了几分。
“不辛苦。”齐语嫣抬起头，一双美目静静地看着他，仿佛要将他这半年来的变化都看进眼里。
“看到镇北关如今的模样，看到琼哥你安然无恙，再多的辛苦，都值了。”
简单的几句话，却让周围那些知道两人过往的将领们，都露出了会心的笑容。
赵勇更是在一旁挤眉弄眼，嘴巴都快咧到耳根了。
一行人簇拥着王爷和小姐，浩浩荡荡地进了帅府。
晚宴之上，觥筹交错，气氛热烈。
李琼向老王爷汇报了这半年来的种种举措，从建立通商会，到收服黑石沟，再到与草原建立新的贸易关系，事无巨细一一阐明。
老王爷听得是抚掌大笑，连连称赞，当场宣布，将北境所有军政事务，全权交由李琼处置，自己只挂个名颐养天年。
这个决定，在所有人意料之中，却依旧引起了一片欢呼。
这意味着，李琼，已经成了这北境名副其实的王。
宴后，众人散去，李琼陪着老王爷和齐语嫣在后院散步。
“琼儿啊，这次回京，我算是看透了。”老王爷感慨道。
“朝堂之上，尽是些争权夺利之辈，无人真正关心这北境的安危。这片土地，交给你，我才放心。”
“王爷言重了，李琼定不负所托。”
“我没什么不放心的，就是语嫣这丫头。”老王爷话锋一转，看了一眼身旁的女儿。
“她年纪也不小了，我这次本想在京中为她寻一门好亲事，可这丫头死活不肯，非说心里已经有人了。”
齐语嫣的脸颊瞬间飞上一抹红霞，嗔道：“爹，您胡说什么呢！”
李琼闻言，心中一动，场面一时有些尴尬。
他正不知如何接话，齐语嫣却主动开口，为他解了围：“爹，您刚回来，别说这些了。”
“我倒是对琼哥说的那个，能让烟自己烧起来的新炭窑很感兴趣。琼哥，介意带我去看看你的那些宝贝吗？”
“当然不介意。”李琼如蒙大赦，立刻点头。
他带着齐语嫣来到自己的书房，这里不仅有各种文书，还摆放着许多他亲手制作的模型，其中就有一个炭窑的缩微模型。
“就是这个。”李琼指着模型，开始讲解其中的原理，从干馏到煤气回收，讲得深入浅出。
齐语嫣听得极为认真，不时提出一些切中要害的问题，她的聪慧和领悟力，让李琼也暗暗称奇。
讲解完毕，李琼习惯性地想从怀里掏出点什么东西来比划，手伸进去，却摸到了那枚坚硬的狼牙。
他动作一顿，神色微不可察地变了一下，随即若无其事地将手抽了出来。
然而，就是这瞬间的停顿，却没有逃过齐语嫣的眼睛。
她的目光，不经意地扫过李琼的胸口，随即又落回到桌案上。
她的视线在那些图纸和模型上游走，最终，停留在了一个角落。
那里，放着一个刚刚被赵勇拿来献宝，又被李琼随手丢在一旁的三棱军刺。那军刺的尾部，为了方便抓握，缠绕着一圈皮绳。
而皮绳的末端，系着一个装饰物。
那是一小撮编织精巧的，带着草原风格的彩色发辫。
是阿古拉临走时，亲手为他系上的。
李琼当时没在意，赵勇这粗人更是看不出其中门道。
齐语嫣的瞳孔，轻轻缩了一下。
她没有去问那是什么，只是伸出纤纤玉指，轻轻抚过那冰冷的刺刃，声音平静地开口：“这钢材真好，火候十足。想必是用了黑石沟的新炭吧？”
她顿了顿，抬起头看着李琼，嘴角弯起一个好看的弧度，眼神却像一汪深潭。
“就是不知道，能锻出这等利器的，除了黑石沟的炉火，还有没有别的什么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