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尖在纸上划出最后一道痕迹时，钢笔突然震了一下，像是被什么无形的力量推着往前滑了半寸。洛倾颜低头看着那行刚浮现的字——“这一次，我敢说了”——指尖轻轻抚过笔身，水晶温润地亮了一瞬，仿佛在回应某种深埋的共鸣。
她没来得及收笔，手机就响了。是顾逸尘发来的消息：“会议室，十分钟后。”
她合上特制纸本，将笔稳妥地夹进笔记本中。走廊灯光落在封面上，映出一点淡粉的反光，像晨露未干的花瓣。
会议室里，产品团队已经到齐。投影屏上还停着昨夜展览的最后画面：上海展馆闭馆前，那颗歪歪扭扭的心，和底下那句“原来软弱，也可以被接住”。没人说话，空气里有种微妙的静，像是刚从一场集体梦境中醒来。
门推开，顾逸尘走进来，西装外套搭在臂弯，领带松了一扣。他没看屏幕，径直走到主位，把手机倒扣在桌上。
“昨晚那个父亲写的留言，”他开口，“他儿子三年没说话，昨天指着首页说想开口。我们能不能让这种‘想开口’，不只是一个瞬间？”
技术主管皱眉：“您的意思是……延长用户表达的窗口期？可系统目前只支持实时交互，存档功能也仅限三十天。”
“不是存档。”顾逸尘摇头，“是延迟送达。比如，有人想对十年后的自己说话，或者……对已经不在的人。”
会议室一静。
洛倾颜轻轻旋开笔帽，水晶微光流转。她感知到的不是犹豫，也不是冲动，而是一种罕见的笃定，像深海下的暗流，沉稳而有力。
她翻开笔记本，在特制纸上写下：“如何让沉默者开口？”
笔尖忽然自己动了起来。
线条迅速延展，勾勒出一个树状结构：中心是一个空心圆，四周延伸出多条路径，每条末端都标着不同的触发条件——“收到特定天气提醒”“走过某个地点”“听到某首歌”。最下方，一行小字浮现：“当声音无法即时抵达，让它在对的时间，落在对的人心里。”
她将笔记本转向投影仪，画面同步切换。
“这不是功能设计，”她轻声说，“是情感路径。”
产品总监盯着图看了许久，终于开口：“这像是……声音漂流瓶？”
“不完全是。”洛倾颜摇头，“漂流是随机的，我们想做的，是让每一段沉默，都能找到它注定要抵达的耳朵。”
技术主管仍持疑：“可情感匹配算法误差大，万一错送了呢？比如，一个孩子写给父亲的话，被推送给陌生人……”
“那就别推。”顾逸尘忽然说，“不主动推送，只提供封存和触发机制。用户自己设定条件，系统只负责在条件满足时，把声音‘放出来’。”
他顿了顿，“就像……埋一封信，等春天来拆。”
会议室再次安静下来。
洛倾颜看着他侧脸，笔尖的光悄悄转为稳定粉晕。她知道，这不是他第一次为产品提建议，却是第一次，把私人情绪，化成了公共功能的起点。
她忽然想起昨夜他在展馆说的话：“但现在，有人听见了。”
那时他站在光与暗的交界处，声音很轻，却像一块石头落进湖心，激起的涟漪，正一圈圈扩散到今天这个会议室。
“我建议，”她合上笔记本，“先做最小可行性测试。选一百名深度用户，开放‘情感延迟通道’内测权限，观察使用行为和情感反馈。”
顾逸尘点头：“同步收集伦理风险案例，每三天复盘一次。”
技术主管终于松口：“我可以带队做原型开发，但需要明确边界——比如，不允许生成虚拟人格对话，也不允许模拟逝者声音。”
“当然。”洛倾颜立刻回应，“我们不是要制造幻觉，是帮真实的情感，找到出口。”
会议结束前，她再次执笔，在纸上写下：“代际对话，如何设计？”
笔尖微震，水晶光芒骤然明亮，纸上竟浮现出一张手绘草图：一个对话框，左侧写着“我想说”，右侧是“我听见了”，中间用一条波浪线连接，像心跳的曲线。下方标注：“当一方沉默，另一方的回应，可以由系统引导生成，但必须基于真实互动数据。”
她盯着图看了几秒，忽然抬头看向顾逸尘。
他也正看着她。
两人没说话，却都明白了——这支笔，不再只是她感知他情绪的工具，而开始，真正参与到他们共同创造的产品灵魂中。
散会后，顾逸尘没走。他站在窗边，手指无意识地敲着桌面。洛倾颜收拾文件时，笔从本子里滑落，滚到他脚边。
他弯腰捡起，指尖在笔身上停了停。
“我能试试吗？”他问。
她愣了一下，点头。
他接过笔，在空白纸上写下：“妈，那天阳光很好。”
笔尖顿了顿，随即自动续写：
“我不是不哭，是没人看我哭。
现在，我替别人听了。”
字迹工整，却带着一丝颤抖。写完，笔身水晶亮得几乎发烫，光晕在纸上投下淡淡的影。
顾逸尘盯着那三行字，许久，才轻轻合上笔帽。
“这个功能，”他抬头，“就叫‘倾听的传递性’吧。”
她笑了：“用户手册第一句，写什么？”
他想了想，说：“有些话，说出口时没人听见，但不代表它不该被留下。”
她打开手机备忘录，敲下这句话，又补了一句：“优化不是迭代功能，是回应灵魂的褶皱。”
深夜，办公室只剩他们两人。
方案草稿已成型，投影屏上是“小回”新功能架构图：情感延迟通道、代际对话入口、声音漂流路径、沉默回应机制……每一个模块，都源自展览中某个人写下的字，某段未完成的句子，某个被擦掉又重写的瞬间。
“还有最后一个问题。”洛倾颜靠在椅背上，揉了揉眼睛，“我们怎么知道，用户真的需要这些？”
顾逸尘站起身，走到白板前，拿起记号笔。
他没写功能，没画流程，只写下了一句话：
“当一个人愿意在墙上写字，却不敢署名时，他需要的不是回复，而是一个不会消失的墙。”
她看着那句话，忽然明白了。
他们做的从来不是产品升级，而是为那些曾被忽略的沉默，造一座不会倒塌的回音壁。
她拿起笔，在特制纸上写下：“最终方案，确认吗？”
笔尖微震，浮现一行字：
“确认。因为这一次，我们也在听。”
她将纸递给顾逸尘。
他接过，没看内容，只将它轻轻夹进产品手册的首页。纸角微微卷起，像是被反复摩挲过。
窗外，城市灯火渐稀。办公室的灯还亮着，映在玻璃上，像一片未眠的星。
他坐回座位，手指在键盘上敲下最后一行指令：
“启动‘小回’核心功能优化项目，代号：回声。”
回车键按下时，系统弹出确认框。
他停顿一秒，点击“确定”。
屏幕刷新，进度条开始缓慢推进。
与此同时，洛倾颜包里的笔，忽然轻轻一震。
她没打开，只是将手覆在包上，感受那细微的颤动。
像心跳，像低语，像无数未曾说出的话，正一点点，找到它们回家的路。
顾逸尘转过头，看着她。
“明天，”他说，“我们去趟技术部，亲自跟进第一版原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