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倾颜指尖还残留着钢笔金属的凉意，那抹银光一闪即逝，像夜风掠过湖面，没留下痕迹。她将笔轻轻搁在床头柜上，晨光正从窗帘缝隙里斜切进来，落在笔身水晶上，却再没有泛起任何颜色。
她没多想，只当是昨夜太过疲惫产生的错觉。今天得去试婚纱，这才是眼下最要紧的事。
婚纱店在城西一栋老洋房里，梧桐树影斑驳地爬在米白色外墙上。她到时，店员已将原定的那件捧出——象牙白的蕾丝长裙，裙摆层层叠叠，绣着细小的藤蔓与星点水钻，正是她按“星空与藤蔓”主题亲自选定的款式。
“请进试衣间吧。”店员微笑引路。
她换上裙装，拉好背后的拉链，却发觉肩带松垮，腰围也空出一圈。她低头调整，镜中人影像是穿了别人的衣服。
“尺码……是不是错了？”她问。
店员仔细核对标签，脸色微变：“抱歉，这件是样衣，您预订的定制款还在制作，仓库调货最快也要五天。”
五天。婚礼筹备表上每一格都被填得密不透风，五天足以打乱三场预约。
她手指无意识摸向包里，想取出“时光回溯之情感共鸣笔”，看看顾逸尘此刻的情绪。笔身触手的瞬间，水晶依旧沉寂，半透明的银光如雾未散，却无法启动情感洞察。
她怔了怔，这才意识到——金手指竟在此刻失灵了。
她缓缓将笔收回包中，深吸一口气。从前她总能在迷茫时借这支笔看清顾逸尘的心绪，如今它沉默如石，反倒让她心头一空，又莫名踏实。
原来没有它，日子也得继续过。
她走出试衣间，正想开口，玻璃门被推开，顾逸尘走了进来。他脱下风衣搭在椅背，袖口卷起一截，露出腕表下清晰的骨节。
“听说出了点状况？”他声音不高，却稳稳落进她耳中。
她点头：“原款要等五天，可时间对不上。”
他走近几步，目光落在她身上那件松垮的婚纱上，没皱眉，也没叹气，只是轻轻握住她的手：“你记得昨晚喜帖定稿时，我让你把浮雕往右移两毫米的事吗？”
她点头。
“我不是非要改位置。”他顿了顿，“我是想试试，能不能把心跳藏得更深一点。可后来我发现，真正重要的东西，藏不住，也不必藏。”
她望着他。
“你设计的每一样东西，都在回应我们之间的某种默契。可默契不是计划出来的。”他抬手，指尖轻轻拂过她耳侧一缕碎发，“它发生在你画野花的时候，发生在我写下‘不准迟到’的时候，也发生在这里——当你发现婚纱不合身的这一刻。”
她忽然觉得眼眶有点热。
“也许我们太执着于‘完美’了。”他低声说，“可完美不该是按部就班。它该是，哪怕出错，也能认出彼此。”
店员适时递来一份图册：“我们还有几款在做的定制款，风格略有不同，要不要试试？”
洛倾颜迟疑片刻，终于点头。
第二件是缎面垂坠款，线条极简，无多余装饰，只在领口处做了极细的珍珠滚边。她换上后站定，镜中人影让她一怔。
没有繁复蕾丝，没有星钻点缀，可那抹象牙白仿佛是从她身上生长出来的，贴合肩颈的弧度，裙摆自腰际垂落，如月光倾泻。
她转了个圈，布料轻响，像风吹过静湖。
顾逸尘站在镜外，目光未移。她从镜中望他，见他喉结微动，眼神里不是惊艳，而是一种更深的确认——像是终于看见了某个早已存在却从未得见的她。
“这件……和我之前想的不一样。”她轻声说。
“可它像你。”他走近一步，“像你昨天画喜帖时的样子，安静，但每一道线条都有重量。”
她想起昨夜他的话：“真正的奢侈，是有人懂你藏在沉默里的喜欢。”
这件婚纱，不喧哗，不张扬，却像为那种沉默而生。它不急于宣告爱情，而是让爱情自己浮现。
“我想……”她看着镜中的自己，又看向他，“这才是‘我们’的婚纱。”
他没说话，只是抬手，指尖轻轻抚过她肩头那道珍珠滚边，动作极轻，像怕惊扰什么。
店员立刻拿出登记本：“那我们按这件修改尺寸？主纱、头纱、手套都配套调整。”
洛倾颜点头，正要说话，忽然想到什么，从包里拿出手机，翻出喜帖设计图。
野花与星轨，极简排版，哑光白底。
她盯着屏幕，又看看镜中自己——婚纱的纯粹质感，竟与那份设计意外契合。无需繁复装饰，反而更能凸显那份藏在细节里的深情。
“原来不是计划出了错。”她轻声说，“是它带我们走到了更对的地方。”
顾逸尘接过她手机，看着那张图，忽然笑了：“你有没有发现，野花在右下角，而婚纱的珍珠在左肩——它们不在同一个位置，却都在‘偏心’的地方。”
她一愣，随即笑出声：“你是说，我们总把最重要的东西，藏在别人看不见的角落？”
“不是藏。”他纠正，“是留给懂的人发现。”
店员开始记录修改细节，量体、记号、确认工艺。洛倾颜站在镜前，任她们调整裙摆长度，目光却始终落在顾逸尘身上。
他靠在墙边，手里还捏着她的手机，屏幕朝下，却始终没放下。
她忽然觉得，这场小插曲像一场预演——婚礼不会永远按计划进行，可只要他们还在彼此身边，任何偏离，都可能成为最美的部分。
“洛倾颜。”他忽然抬头。
“嗯？”
“等改好了，我想看你穿这件婚纱，站在我母亲的绣帘下。”
她点头：“风一吹，布和帘子都会动。”
“那就让它们动。”他说，“让所有人看见，静的东西，也有心跳。”
她笑了，正要回应，包里的钢笔忽然轻轻一震。
她低头拉开拉链，只见那颗水晶正缓缓流转出一丝极淡的银光，像初融的雪水，悄然渗入笔身。
她指尖刚触到笔身，银光骤然加深，随即又归于平静。
她没来得及细看，顾逸尘已向她伸出手。
她将手递过去，他轻轻一拉，她便从试衣间的台阶上走下，裙摆无声滑落，如月光落地。